魏明帝曹叡死後,齊王曹芳即位,自西元二四○迄二四八年間,年號「正始」,在文學史上,這段時間和「建安」同樣輝煌,出了不少名士寫下不朽的詩文,尤其以阮籍、嵇康、山濤、向秀、阮咸、王戎、劉伶這七個人,滿腹詩書,彼此交遊,常聚竹林之下吟詠作樂,史稱「竹林七賢」、或「竹林名士」、「正始詩人」;而七人當中,以阮籍的作品最豐富,史上推他為七賢首席、「正始之音」的代表。
阮籍(西元二一○─二六三年),河南開封人,父親是「建安七子」之一的阮瑀。他出生不久,父親就死了,詩史載他:「容貌瓖傑,志氣雄放,傲然獨得,任性不羈,而喜怒不形於色。」反正那所謂「竹林七賢」,個個狂狷,人人嗜飲,就像二十世紀的「嬉痞」、「雅痞」,若稱他們為「竹林七痞」,應該也無不可。
這位詩人享壽五十四歲,有文集十三卷,今存詩九十五首,以「詠懷詩」為主,其中四言的十三首,五言的八十二首,給人印象最深的是五言〈詠懷詩〉的第一首: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
薄帷鑑明月,清風吹我襟。
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
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這首詩等於以下八十一首詠懷詩的序言,詩中以明月與孤鴻為核心,引出他的憂思與傷心,因此,在他的所有詩篇中,莫不帶出鳥類和日月,形成特色。
在阮籍的詩篇中,像王粲一樣,幾乎把所有的鳥類都用上了:鳴鳥、翔鳥、鳴雁、孤鴻、寒鳥、燕雀、黃鵠、鶗鳺、黃雀、鶉鳥、玄鶴、鶉鷃、鳳凰、青鳥、鸞鷖、群鳥、黃鳥、鳥鳶、鴻鵠、鷽鳩、海鳥、高鳥、鳴鶴、鳴鳩、鶺鴒、鸝黃、奇鳥、孤翔鳥、南飛燕、晨風鳥、東飛鳥、雲間鳥、群飛鳥等等。用現代人的語氣來說,他真是個愛鳥、賞鳥詩人。
更特別的是他開口離不開「日月」,閉口少不了「日夕」,他對天象格外留意,在四言的詠懷詩十二首中,每首起句均用天象,如「天地絪縕,元精代序」、「月明星稀,天高氣寒」、「清風肅肅,修夜漫漫」、「陽精炎赫,卉林蕭森」、「立象昭回,陰陽攸經」、「朝雲四集,日夕布散」……像這些句子,令人高深莫測,難怪後人把他列為第一位寫晦澀詩的詩人。
鄭振鐸《中國詩史》中說阮籍的詩有三個缺點,其一是前後重複句多,例如「一日復一夕,一夕復一朝」、「一日復一朝,一昏復一晨」……其實,他重複使用的日月和日夕,幾乎篇篇可見,例如:日月逝矣、日夕布散、日月隆光、日月東遷、日月運往。日沒不周西,月出丹淵中;日月遞參差、日月正相望、日月有浮沉、、日月徑千里、日月經天塗、日夕望西山,日夕復不來、不見日夕華、日夕棲山崗等等,
他對日月當空、日夕更迭,特別有感受,詩中重複使用不計其數。
這位狂傲的詩人,詩中偶爾也會出現勵志的格言,殊為難得。如「讒邪使交疏,浮雲令晝冥」、「窮達自有常,得失又何求」、「榮名非己寶,聲色焉足娛」、「天時有否泰,人事多盈沖」、「小人計其功,君子道其常」……像這類格言詩句,穿插其中,顯得有點突兀不群。
在竹林七賢當中,阮籍要算是個有思想的詩人,他有時佯瘋裝狂,是為了明哲保身,所以能夠在曹魏和司馬晉兩大勢力的夾縫中善終,殊屬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