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本心

清晨坐在窗台邊倚著一片和煦的日光讀報紙，思緒反而特為靈敏。紙上印刷的字體就如同埋沉多年的碑文，經過晨光的洗滌後一一甦醒了過來，流暢的字句恍若山澗一匹皎潔的瀑布，懸掛石壁，嘩啦嘩啦的水聲，伴著繁複鳥囀蟲鳴一瀉千里，眼前渴念的是文字。每日讀的報紙，自然是隔些日子的舊報，這些舊報拿回來再三咀嚼，別有一番滋味。閱讀起來，如渡水翻山，來筍寮長住，格外清新；又如山中有氣節而無甲子，寒盡而不知年。閱讀的時間也全憑草木的消長，天地的冥和，而忙碌的長針分針「滴答，滴答……」的催促，也頓時杳然無蹤，在蟲鳴鳥叫的環伺下，在晨光的浸潤中，閱讀著隔日的舊報紙，彷彿也讀出如詩如畫的芬芳。

晨間閱讀的悸動是如此的美好，那是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呼喚，彷彿回溯到最初的時光。

還記得，更小一點的時候，睡前媽媽總會以志怪小說或神話作為我的床邊故事。而我會緊緊地挨著媽媽，瞪著圓睜睜的大眼，生怕錯過某個重要的情節似的，屏息專注地聆聽從她口裡轉述的每個字句，對我而言，每個聆聽而得的隻字片語是如此新鮮，帶領我穿越時空回歸上古。奇妙的神話詞句在在牽引著想像力的方向，像是誤闖濃密的森林，四野望去迷幻且神奇的《六朝志怪小說》，而《楚辭》中有著裊裊繞梁的簫聲，在煙花瀰漫的江水上，幽咽的泉水低低的流向淺灘……霎時，所有的神祇、巫女盈盈而出。

這即是我最初的「閱讀」。我不僅是透過「聆聽」來「閱讀」媽媽口中的神話傳說，也依靠著這些口述的神怪故事，建立起彼此共同的語言。在扣人心弦的情節、變化豐富的文字下，勾勒出相依的情感與依賴，在那些數不清的夜晚裡，我聽到的不只是驚奇險怪的神話，還聽見千變萬化世界正在無止無盡的向外延伸。

愛好閱讀的習慣從年幼一路陪伴我至今，在閱讀中，我學會「分享」。閱讀後的感動與想法沛然於胸臆間，這時單向的情緒需要有個出口，也需要回應，在回應中獲得交流溝通的感覺，會再次回流到心中，回應自己內心的想，使感動再次得到共鳴。從閱讀到表達的言語中，情感得以在文字與口語間流轉，思緒也得以從中激發重新思考的能量。而我們在閱讀與表達之間，從單一的聆聽到雙向溝通，我們不僅分享書中的見聞，同時也分享彼此的心情。

隨著年紀漸長，閱讀的時間愈發自由，其形式也不再囿於書本上的文字。閱讀無時無刻不存在於我的生活中，並以更多元的形式呈現。

人生即是閱讀，閱讀即是人生。生活中的閱讀，可以是看場電影，在一個畫面、一句經典對白的觸動下，看見更開闊的世界。在初夏漸暖的陽光下騎騎單車、散個步，以好奇愉悅的心情探索城市中大街小巷的故事，那般悠閒的心情也是一種閱讀。烹飪與飲食也是閱讀的一種，上一趟餐廳，以富地域性的佳餚佐餐，食物的背後所承襲的文化淵源，以及隱藏的歷史背景，旋即在你低斟淺嘗的片刻躍然而出。張燈結彩的節慶裡，信手拈來一封信箋、裁製一張賀卡或挑選禮物也是一種閱讀，至今我仍認為，能親手為所愛的家人朋友寫下祝福，是這世間既溫暖又浪漫的一件事。你瞧！生活中的閱讀多美，多動人，那種愉悅多麼值得歌詠！

我在真實的人生中一次又一次地「閱讀」書中闡釋的道理，靜靜地感受生活間一字一句的意涵，品味人生中情節起伏的騷動。付諸生活的閱讀，時而像遇上山勢被溪澗溝壑所切割，路面起伏不平，時而像冒著大雨經過六七座竹橋，溼潤的橋面分外滑溜難行，相當艱辛，但我仍堅持向橋的彼端挺進，經過一番冒險的洗煉，於生活中重新組織書中的知識，反覆體悟，審視自己的觀念，再經過內斂反芻後即成為屬於自己最獨一無二的人生價值，無形間，心胸寬闊了，同時也更能溫柔的看待每個周遭的人事物，生命的韌性及強度也會隨之而增長，恍若澗水擦過岩壁，投入險川，又倉皇地滑向布滿水草的淺灘，豁然開朗。

近來，我終日於學術研究中勞心，尤其是在諸多研究理論的文字下來回周旋、抗衡，身軀彷彿蓄積著各種痠疼的疲勞，在夜闌人靜時分，來一段閱讀時光正是我性靈最恬適的補劑，書頁上無聲的文字滋潤著肩骨輕微的痠疼，好像溫和的藥酒一般，足以爽身提神。在忙碌的生活中，閱讀生活的日子，就像閒居山林一樣逍遙，星斗的消息、土讓的氣息和風吹的音信，都值得湊湊熱鬧，坐在陽台傾聽各種巧囀的鳥鳴，望向僻靜的遠處，體會生活中亙古的律動，那種感受如落葉躺在泥地上靜靜地堆積，然後悄悄腐化為泥，分解為土，身心也不知不覺沉澱了下來，物我冥和的感覺是如此的自然！

「三更有夢書當枕，千里懷人月在峰。」這是身為文人的雅興。而我也有自己的雅興，睡前閱讀，映入眼簾的文字鋪織成沉默的晚安曲，漸漸地在腦海內生了根，如石上的青苔那樣綿密而頑強，又如飛濺的流水，從地勢高處一躍而下，蔓延精疲力竭的心靈，霎時，一股冰涼沁脾舒暢旋即滲入骨髓，轉成夢鄉，恍惚間使人擁有與山林齊等的靈氣與溫度。

在這就寢前的片刻，你無需煩惱過去，也不必擔心未來，只消排開所有令人煩心的事務，讓我們喝一杯熱牛奶，翻閱一本好書，在閱讀生活的源頭活水下，盡情地享受每一刻活著的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