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埔山莊裡來來往往的登山者,一心只想要攀登台灣第一高峰,少有人注意山莊前面有一棵紅檜。紅檜是台灣五大珍木之一,也是台灣之寶。不過這一棵紅檜的樹幹大約只有人的大腿一般粗。樹型萎弱還沒有大到令人仰止的地步,也沒有令人垂涎的經濟價值,當然不會有垂憐、保護的聲音。只是一棵樹而已,不可能引起什麼人注意。
小時候我家後院,除了爬滿雞舍的百香果之外,還有幾棵令我印象深刻的樹。屋外廁所旁有一棵高可參天,雙人合抱的構樹。構樹又叫作「鹿仔樹」,每到了結實季節,紅色的漿果吸引附近山區所有鳥類前來啄食,讓腐熟的果實和鳥糞掉落滿地。到了夜晚還有貓頭鷹棲在樹上「咕……咕……」叫個不停,害得我夜晚不敢外出。另一棵是長在後院邊陲的「猴屎桃」。猴屎桃其實就是野生桃子,因為不經過育種嫁接又乏人施肥照顧,每年只會結一些又乾又瘦的澀桃子。為什麼叫做猴屎桃呢?大概是桃子外形像一粒乾扁的猴屎;也有人說是曾經有一隻猴子吞下一粒桃子,然後隨地拉屎長出來的。還有一棵是矗立在通往學校路旁的老松樹。我們在地人把含有油脂的松材都稱為「松柏銘」,只要是家裡沒有火種,就拿一把柴刀,到松柏銘的腰身上劈下一片油膩膩的松材帶回去生火。那一棵皮開肉綻的老松樹,儘管傷痕累累叫人觸目驚心,它還是高拔挺立,毫無一絲乞憐的表情。多年後,鹿仔樹早已不知去向,猴尿桃大概是結不出美味的桃子,沒有食用價值,早己遭到砍除的命運。那蒼勁聳立的老松樹,即使長年割股奉獻,一旦瓦斯爐取代了火種,材薪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一棵樹,總是在人們的疏忽與不經意之間悄然地成長。它們並不太在乎人類是否刻意的栽培,只要是沒有構屋、造紙、土地和交通的問題,這些樹就能辱蒙人類恩准得以繼續存活。印度哲人泰戈爾在他的「漂鳥集」裡說:「樵夫的斧頭向樹索取斧柄,樹給了它。」短短數語,令人刻骨銘心。而雪兒‧席樂斯丁(Shel Silverstein)也在著名的圖畫書「The Giving Tree」裡描寫一棵蘋果樹,關愛一個需索無度的男孩,摩頂放踵至死方休。兩人同時道盡了樹與人之間,長久以來存在著不安與不平等的關係,樹,永遠只是無言相對的默默承受者。其實,在人與植物相處的世界裡,一棵樹對人的需求實在不多,只要我們人類不再刀斧相向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