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我自枝頭剪下
任意彎曲修除
違反自然生長地
擺成一個你喜歡的姿勢
沒有泥土
沒有陽光
一盆淺淺的水
如何能滋養我的生命
別把我丟在垃圾堆
殘弱的我仍想
飲一盅陽光
嚼一畦泥土
──選自《台灣詩人群像─謝碧修詩集》二○○七年六月出版,春暉出版社
※詩人
謝碧修(一九五三年─)十二歲時便因罹患骨癌鋸掉右大腿,改以義肢行走,然未向命運屈服,反而樂觀進取充滿生命活力,省立雄商畢業後入金融業工作,其間並就讀國立空中商專、空中大學。二○○六年退休後,即在身心障礙團體從事服務工作。高商時即受班上導師鼓勵嘗試寫作,其後入救國團朱沉冬文藝班習作新詩,並開始發表詩作。先後受邀加入山水詩社、腳印詩社、鹽詩社,現為笠詩社同仁、台灣現代詩人協會會員。
因詩作要求甚為嚴謹,故至今只出版一本《台灣詩人群像─謝碧修詩集》,唯其詩作入選多本選集。
「我是誰?」應該是做為一個詩人,常常會在他寫作的題材中千百次地向自己提問的一個問題,同時這問題的答案,常在寫作題材對象物的注視中,反射回來的自身形象或意象所尋得。
然而,悖謬的是,「我是誰?」這一問題並不因之而獲得解決,它隨著下一個自我社會性的依存、互動關係而再次出現,在下一個注視的對象物裡存在。在上揭的這首詩裡,作者從取悅於人的視覺的瓶花映像看到做為「我是誰」的消費物形象答案。
發達資本主義時代,在全球化、企業跨國化,與政府政策相伴的推波助瀾下,把人的身分及其生命居所分裂成二個世界。這二個世界就成為不同身體的「定位場所」,一為主體,可以發揮意志與欲念者;一為客體,是被主體運作、欲念退化的物化者。後者這一物化身體成了「社會生產性」,而「社會接受性」地被規定物品或材料,為集權又集錢者生產豪宅、名牌包、衣飾及美食,或直接成為隨身在側的裝飾品如司機、傭人等等。
※品詩
「瓶花之怨」便是作者怨嘆自己被物化了的生命。
第一節,「將我自枝頭剪下/任意彎曲修除/違反自然生長地/擺成一個你喜歡的姿勢」。在賞心悅目的社會生活文化場域裡,身體被從自然生命的枝頭剪下,再之隨著主體者喜歡的姿勢彎曲修剪,那是被剝離原生生命的痛,與無奈。
第二節,「沒有泥土/沒有陽光/一盆淺淺的水/如何能滋養我的生命」。泥土、陽光與水是生命延續之所需,只因定位為博得賞心悅目的消費品,瓶花便不由自主的失去泥土、陽光與水。
第三節,「別把我丟在垃圾堆/殘弱的我仍想/飲一盅陽光/嚼一畦泥土」。儘管花、葉略顯枯萎,漸失鮮麗光彩,唯生命仍在,故請「別把我丟在垃圾堆,我仍需要延續我的生命」。
霸權理論者義大利思想家安東尼奧·葛蘭西,是最早使用「福特主義」來描述一種基於美國方式的新的工業生活模式。隨著資本主義國家及大規模生產方式的擴散,又開啟了企業家的新福特主義和後福特主義的經營思維,一方面製造故障修理費比重購費用高、用完即丟;或者不斷更新功能的產品,來刺激消費。
另一面,資本家的資本積累愈烈,而生產工人的企業家族制被消除;政府機構也流行使用派遣工,將其薪資列為勞務承攬會計科目,不必計入用人數,以示用人精簡。如此這般,不管工人或受薪階級都成了不需要、隨即可丟棄的生產工具,彼等的命運哀怨一如這首詩之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