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結束後，我開始和羊羽慢跑，我們跑過四個操場，最喜歡的還是那座看得見火車的操場。每當羊羽休假，我們會一起前往操場。在場邊暖身時，我們往往聊起羊羽的大烏龜和小烏龜，即使現在小烏龜已長得比大烏龜大，我們依舊習慣用最初的命名喚著牠們。

大烏龜的品種是紅腿，小烏龜則是「櫻桃」紅腿，兩字之差在於四肢鱗片的色澤不同，櫻桃紅腿比紅腿更加鮮豔。羊羽和我一樣，讀國小時，也養過巴西龜，但之後我便沒有再養新的烏龜，而羊羽則是陸續養了斑龜、箱龜等等。

羊羽非常寵愛大烏龜與小烏龜，準備兩盞不同瓦數的陶瓷保溫燈，天冷時供牠們取暖，以及維他命、益生菌、鈣粉、驅蟲藥等等。羊羽甚至為了烏龜在院子培育一小塊草地，希望牠們進入成龜時期後，能生活在更接近大自然的環境裡。

相較之下，我的養龜經驗委實太不專業了。小學一年級的夏天，因為幼稚園的許多好友紛紛養了巴西龜，我和妹妹便一起存了兩個月的零用錢，在夜市合資買下一隻八十元的巴西龜，以及一瓶兩百元的烏龜專用飼料。我們將烏龜養在一只裝滿水的大臉盆裡，通紅的臉盆底部貼上鴛鴦戲水的圖案，非常過時，也非常呼應彼時已衰退的烏龜熱。

即使流行沒有我與妹妹的分，但那時的我們單純的連感傷也不曉得，每天回家後，定是要圍著臉盆看著烏龜在水裡游泳的可愛模樣。我們每天為烏龜更換新鮮的水，在水面上灑上適量的飼料，但烏龜從來都不吃飼料，令我們非常擔心，疑心被老闆白白騙了兩百元。擔心烏龜健康的我抱持實驗的精神，從冰箱裡拿了幾片小白菜，洗淨後放在水面，隔日只剩菜梗，從此我與妹妹便天天餵烏龜吃小白菜。

解決烏龜飲食上的問題後，我們開始裝飾烏龜的家。我將蒐集多年的彈珠全部倒入臉盆，讓烏龜在彈珠地板上行走時，就像是置身於海底龍宮，妹妹也提供了一些貝殼。除了食與住的問題之外，我們也相當重視烏龜的清潔。當時的我們認為，烏龜殼和牙齒的本質是相當接近的，而且烏龜常常會縮進殼裡，因此烏龜殼的乾淨與否與烏龜的健康是息息相關的。

這樣的認知使我們在幫烏龜洗澡時，會用牙刷和牙膏輕輕刷著牠的殼，沖水時也是非常小心，不希望泡泡跑進眼睛裡。因為我們可以同理烏龜的眼睛若有泡泡進入，一定會非常疼痛，那情況和媽媽幫我們洗頭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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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烏龜將一直陪伴著我與妹妹，如同我們的小孩受到妥善的照顧，並且健康的成長。但是有一天，我和妹妹回家看見水盆裡沒有烏龜，在院子裡找了許久，依然毫無所獲。我們頹然蹲坐在地，望著空蕩蕩的水盆，第一次明白了離別的滋味。妹妹不禁哭了，而我礙於姐姐的尊嚴，奮力用眼眶咬住眼淚，不使之流下。

「別哭了，我一定會把牠找回來。」

「萬一牠死了呢？」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那只好把牠埋了。」

我說起日前從八點檔聽到的對白，自以為成熟地安慰妹妹。

「好，我們要一起找出凶手。真相只有一個。」

妹妹收起眼淚，雙手握拳，說出名偵探柯南的經典台詞。

下班後，將車子停在院子裡的父親是最大的嫌疑犯，我與妹妹拚命尋找證據，但父親矢口否認，堅稱從未在倒車時撞到烏龜的水盆，反而責怪我們裝太多水，讓烏龜有機會爬出去。當案情陷入膠著，我決定前往幼稚園好友涵涵的家，因為她也有養烏龜。

「涵涵的烏龜也很會爬喔。」

「真的嗎？」

「對呀，有次還爬到了隔壁鄰居家裡，好險有找回來。」

我沒有遇到涵涵，但涵涵的母親告訴我的訊息非常有用，回家後，我便告訴妹妹，烏龜可能爬到鄰居家了。

我們為此四處奔走，詢問街坊鄰居，卻仍然無法找回烏龜。

「妳覺得爸爸有沒有說謊？」

「很有可能。因為他本來就討厭我們養烏龜。」

「嗯。他覺得我們天天換水很浪費。」妹妹用力地點頭。

「說不定是他把烏龜丟掉的。」

「對呀，不然怎麼找這麼久都找不到。」

「涵涵家的烏龜都走丟回來兩次了，我們家的烏龜一定是被丟掉了。」

於是，我和妹妹跑到父親的房間大哭大鬧，責怪父親痛下殺手，心狠手辣。我們用盡了所有在作文班和電視上學到的成語和台詞，左一句右一句的攻擊父親，希望他俯首認罪。

「你一定會有報應的！」

「你這樣對烏龜，下輩子就換你當烏龜。」

「沒錯，你根本不配當人。」

「下輩子就換你被烏龜丟掉。」

父親在忍無可忍之下，終於痛打了我們一頓，邊打邊罵，白養妳們了，竟然對我說這種話，就為了一隻烏龜。打完之後，父親說，烏龜是被鳥叼走的，我怕妳們難過，才沒有跟妳們說。

「真的嗎？是什麼鳥？」妹妹問。

「是麻雀叼走的嗎？」我問。

「哼，懶得理妳們。」父親什麼也沒回答，自顧自地離開房間。

「一定是麻雀。」

「對，除了麻雀，也沒有別的鳥，會來我們家。」我說。

從那天起，麻雀在我與妹妹的心中，便留下了不可抹滅的凶殘形象，並被我們討厭了好一陣子。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