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影子、影子
影子、影子、影子
緩緩移動著的
西天的彩霞
我無法
挽留
—選自雨弦著錦連日譯《生命的窗口》
中日對照詩集2011年,春暉出版社
※詩人
雨弦(一九四九~)歷任高雄市政府殯葬管理所所長、高雄市仁愛之家主任、高雄廣播電台台長、高雄市文獻委員會主任委員,並在國立高雄大學及高雄師範大學兼任講師,講授現代詩。現任國立台灣文學館副館長。十六歲開始寫詩,已出版有詩集《夫妻樹》、《母親的手》、《影子》、《籠中無鳥》、《出境》、《蘋果之傷》、《用這樣的距離讀你》,另出有《雨弦詩選》、中英對照詩集《機上的一夜》、中日對照詩集《生命的窗口》,及詩畫集《舊愛新歡》、《詩情畫意》。
雨弦是一傳奇性公務人員,從一基層的地政科科員而課長、股長,繼而在三十九歲之年輕時便出任殯葬管理所所長四年,接著出任仁愛之家主任六年,而後廣播電台、文獻會。生老病死的單位都主政過,而且經營得非常出色。
法國哲學家米歇爾‧福柯在考察現代性治理術的關注焦點時,發現了思慮重重的身體已經取代了血肉鮮活的身體,現代性對「人」的身體的重構,是伴隨著治理話語的對象在轉換。從執迷於生死予奪、轉向關注安排生活秩序的話語目標;從控制無名的個體、轉向管理分化的人口的話語範圍。如此聚焦於治理術,所刻畫出的身體形象,是如德國哲學家德勒茲所說的「沒有器官的身體」,福科所說的「半機械人」。
從生物學人學的觀點看,現代性的進步,人並不因之也在進步,而是在退步,人是在被分化的和弱化的存在物,人的身體被降格為世界的身體、社會的身體、政治的身體、消費的身體和醫學的身體。
終究身體是人生命棲居之所,身體因生命的棲居而存在,德國哲學家馬克思‧舍勒說,人是克服自己和世界的存在物,人是現實的永遠的反抗者。故在社會體制下、職業體制下,身體雖受制於制度與機構控制,唯身體仍是生命可以自我尋覓運作的空間場所,而致肉身的身體與其欲望的生命能合而為一,因生命欲望的力量對身體的穿透,使得其身體的形象被他者聚光投射,而能展示出其身體的姿勢,與其生命精神的蘊涵。
身體是人與世界、社會的聯係物,當身體脫離社會權力的節點與網絡之外,身體與其內中的生命就要分離,身體就會變得身影朦朧,也即宣示著其身體已將消亡,身體的消亡也即展示其生命的終點。
※品詩
這首詩是作者在其主持的仁愛之家「老人院」,在黃昏時分所觀看到的景像,與之延伸出其對人的生命終必隨著身體的消亡而消失的感傷。
詩一開始是作者用「定格攝影」行走中的老人們身影,或許是吃罷晚餐走過廊道,要回到康樂室看電視;或是要回臥室躺臥。兩行的「影子、影子、影子」是作者有段距離的視像,從鏡框中「緩緩移動著的」入鏡出鏡,老人身影朦朧、靜默。
作者把「緩緩移動著的」放在第二節的首行,呈現那是有段距離的凝視靜幀畫格,隨即作者把畫面跳切到天際的「西天的彩霞」,而有了凝視的意味。那是努力了一輩子的人生,是如「西天的彩霞」般的美麗而色耀,可惜已近黃昏,就要稍縱即逝。「我無法/挽留」這自是作者對死亡的人生觀,而也另有其意味,即他有一天突然聽到所主政的老人院的某一老人,步入消亡的腳步聲時,而他卻「我無法/挽留」的不捨與無奈。
整首詩的組構簡約潔淨,不多言語,詩境的舒展也徐徐寂靜,由於其詩句裡色彩強烈的對比(影子的黑、彩霞的鮮艷),以及老人影子的靜默移動,就在這色彩強烈對比的刺激,與畫面無聲勝有聲中,生發了讀者在心緒上感染到生命必要消亡的震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