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鬼使神差地來到了第二觀察室。觀察室的門依舊是半掩著，但裡面空空如也。我的頭皮陣陣發麻，啊！卑劣的魔術師，你跟死亡之神的對話真的到此為止了嗎？

去年秋天，外婆因突發心臟病住進了市醫院急診科的第一觀察室。

那幾天正好趕上我輪休，所以陪伴外婆的任務落在了我的身上。說實話，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在醫院待這麼長的時間，醫院裡的氣氛令我恐懼，尤其是那一股刺鼻的味道，總會使我懷疑我脆弱的生命能否承受得住如此強烈的擠壓！

每天，我就像一隻擔驚受怕的兔子，戰戰競競地進出於這坐地獄般的建築，無奈地感受著人世間的悲喜劇。

一天半夜，我趴在外婆的床邊兒睡著了。突然，一陣女人的號哭聲把我驚醒。號哭聲來自與我一牆之隔的第二觀察室。我把門拉開一條縫兒，外面一片嘈雜，不少人在竊竊私語。單純的好奇使我很快加入他們的行列，大致瞭解裡面發生的事情。住進來的是一名四十多歲、漂亮的中年婦女，幾個小時前，她從四樓的陽臺上跳了下來。經過及時的手術，她的生命雖然被暫時搶救過來了，但仍然處於高危期，她的大腦神經還處於深度的昏迷狀態。在為跳樓女人忙碌的人群當中，有一個體態臃腫且有些禿頂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的臉始終被汗水浸泡著，他表情木訥，無所適從，幾乎沒跟人說過一句話，眼皮底下汩汩不斷流淌著的，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他就是跳樓女人的丈夫。
 
一切安排完畢，醫生囑咐禿頂男人，為了防止腦癱，病人最親近的人要不間斷的呼喚她，跟她說話，跟她共同回憶一些美好的東西，直到她醒來。
 
夜深了，看熱鬧兒的人們懷著無限的感慨漸漸散去，房子裡只剩下跳樓女人和禿頂男人。禿頂男人開始同跳樓女人說話了，他的嗓音很低、有點沙啞，隱隱約約地聽不清楚。跳樓女人的妹妹沒有離去，她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抹著眼淚給人講述著事發的經過。

想當年，跳樓女人是廠裡所公認的最漂亮的人兒，追求她的好小夥子成堆。可她就偏偏看中了家境貧寒、其貌不揚的禿頂男人。當時有多少人為她惋惜過，甚至對她鄙夷過！為此，她還和身為知識分子的父母鬧得很不愉快。他們結婚的時候，娘家就妹妹一個人來參加了婚禮。結婚後，跳樓女人放棄了愛好和追求，她勤儉持家，溫柔賢惠，全力支援著禿頂男人自學成才。禿頂男人終於如願已償，從一名普通工人被提拔為課長，進而又成為工程部經理。親戚朋友和周圍的同事們，漸漸地敬佩起他們這幸福的一家了！

跳樓女人非常愛禿頂男人，而禿頂男人則偷偷有了別的女人。跳樓女人根本接受不了這個現實，精神受到了強烈的刺激，終於發生了這幕慘案....
 
故事沒聽完，我已是淚流滿面了，因為我正在面臨著與跳樓女人曾經相同的處境酘酘那晚，我無心再睡，木然地坐在外婆的身邊，頭腦一片空白。

第二天晚上，我叫來男朋友，給他講述了跳樓女人和禿頂男人的故事，並要求他去鄰居觀察室的門口，聆聽禿頂男人與死亡之神的對話。男朋友不置可否地對我撇撇嘴，送給我一個莫名其妙的微笑。他還是去聽了，很認真，一副深受感動的樣子。

一連幾天，禿頂男人都在沒日沒夜地守護著昏迷中的跳樓女人。一次我從門口經過，通過門縫兒看到了禿頂男人，他旁若無人，雙眼紅腫，用手撫摸著跳樓女人依然秀麗的臉頰，語慢聲柔，像是在委屈的傾訴，又像是在虔誠的懺悔，酘酘我開始憤恨起這個禿頂的男人了，傻瓜，笨蛋，美麗和鮮花一樣，是不能扼殺和蹂躪的！

難道你能把揉碎的花瓣兒再還原成美麗的花朵嗎？不，不能！除非你是一個神奇的魔術師，但那一切都是假的。

外婆病情很快得到控制，我們轉到了一般病房。有一天晚上，我鬼使神差地來到了第二觀察室。觀察室的門依舊是半掩著，但裡面空空如也。我的頭皮陣陣發麻，啊！美麗的鮮花，你真的就這樣凋零了嗎？啊！卑劣的魔術師，你跟死亡之神的對話真的到此為止了嗎？不，不，這一切都是存在著的，都是活生生的，他們不可能消失。聽，快聽啊，那美麗的呼喚聲還在，它雖是那麼的遙遠，卻又是那麼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