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大觀園裡廚娘的小女,年方十六,雖然出身低微,卻兼有平兒、襲人、鴛鴦、紫鵑等人的姿色,又因天生的弱疾,情態上恐怕也大有黛玉之態。故事到了八十回後,某晚五兒聽見寶玉叫人,因而上前伺候,先剪了蠟花,又倒了一盅茶來給寶玉漱口。「卻因趕忙來的,身上只穿著一件桃紅綾子小襖兒,鬆鬆的挽了一個髻兒。寶玉看時,居然晴雯復生。忽又想起晴雯說的『早知擔了虛名,也就打個正經主意了。』不覺獃獃的呆著,也不接茶。」
寶玉以愛惜晴雯的心看得五兒羞紅了雙頰,而晴雯「春睡捧心」的美人姿態又令王夫人聯想起林妹妹。這一組風露清愁的美人像一併疊影到柳五兒的身上,惹起賈寶玉纏綿不絕的情意。
她便是當日飲用玫瑰清露的人。原來在賈寶玉的嗅覺世界裡,深深地捕捉著花間細緻微妙的精華,彷彿耳中聽到了不同聲部的交響樂曲,寶玉眼中的五兒也是心中的黛玉和晴雯,那些清柔芬芳交織融溶的多部和聲,在他的腦中變幻跳躍,其感受是極樂,也是痛苦。
《紅樓夢》第三十四回寶玉挨打之後,襲人告訴王夫人,二爺想喝酸梅湯,可是怕積存熱毒。王夫人說:「前日倒有人送了幾瓶子香露來,原要給他一點子,我怕胡糟蹋了,就沒給。既是他嫌玫瑰膏子吃絮了,把這兩瓶子拿去。一碗水裡,只用挑上一茶匙就香得了不得呢。」
王夫人了解兒子「糟蹋」的習性,卻不能體會兒子幾度欲海浮沉的掙扎。日後,這玫瑰清露的香氣,恰似一縷芳魂遊走於大觀園的每個角落。
德國作家赫曼‧赫塞在《納西瑟斯與歌德曼》一書中大嘆:
「女人與愛情是多麼奇妙啊!一切盡在不言中……她如何表達愛情呢?以她的雙眸,是的,還有她那囈語般的聲音,再加上自肌膚散出一種細微、小心翼翼的香氣,也許是香氣的氛圍吧,讓女人與男人相互渴求對方時,能立刻知道。這很奇妙,像是種細微、奇特的祕密語言。」
芳香的氣味確實像幽靈,只是更纖弱,卻更有活力。它們無形地充溢於天地之間。它們的存在,是為了追憶、為了等待,為了在一切的廢墟之上,承載巨大的回憶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