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他的家族相簿,近六百張珍貴照片與說明文字,除了記錄白崇禧將軍的一生,更像翻開一本民國史。
知名文學大家白先勇,本來就具足中國文學、文化的骨架資質,因為讀外文系,而具文學的世界觀。
寫小說,是虛構的創作世界。然而,寫傳記,面對的卻是一個大時代;才氣縱橫、寫了大半輩子精采小說的白先勇,心中始終掛記的未盡之事,是記述父親白崇禧一生的《父親與民國》畫傳。
五月,《父親與民國》畫傳於兩岸同時面世。其實,白先勇在二十幾歲寫《台北人》中,早已經在曲曲折折地說歷史,其中〈梁父吟〉〈國葬〉等篇章中更多處可看見白崇禧影子;而《父親與民國》記述了白崇禧一生,更找回百年民國史失落的一角,所以每張照片、每段文字、每個觀點,都不再是自己說了算,白先勇說,這無疑是一大挑戰。
在國家圖書館舉辦的新書發表會上,前文建會主委申學庸、台灣大學名譽教授齊邦媛、香港中文大學教授李歐梵、書法家董陽孜等都到場。比起往常,面對這本新書,七十五歲白先勇心情相當複雜,頻頻詢問:「你們看了,感受是什麼?」
齊邦媛說:「〈台北人〉是一個時代的結束,〈國殤〉是尾聲,年輕的白先勇寫的是惆悵、失落,寫得那麼幽深,而不是那麼悲切,不是白頭宮女,是清士。」
而《父親與民國》寫的是多災多難的一段歷史,白先勇說,過程的苦難是很難理解的。
當年,白先勇、歐陽子、陳若曦、王文興、李歐梵、劉紹銘等台大文青,造就了堪稱「台灣文學史上最了不起的一班」,新書發表會上, 李歐梵說:「當時大家喜歡西洋小說,對歷史有距離感;白先勇的小說與眾不同,具有歷史深厚感,是歷史傳記文學式的小說。」他更提及三月二十一日白先勇在香港中文大學主持講座,主講「永遠的青春夢」,開場就說:
「我從很年輕的時候已經喜歡做夢,一做就是幾十年,現在我仍在做夢,大概是不願醒來。」
他說自己的青春夢:「我就是在年輕時,夢想求新望變,希望為文壇帶來新氣象,在大三時,一次跟同學談起何不辦一本文學雜誌?」因而催生了《現代文學》,成為台灣六十年代最有影響力之文學雜誌。創刊的過程,財政困絀,稿子不夠,就由同學來寫和翻譯外國文學作品,「我寫《玉卿嫂》便是因為缺稿。」
退休後,眼看崑曲這塊中國文化瑰寶漸被遺忘,他又投入製作青春版《牡丹亭》,自二○○四年起迄今,已在世界各地演出逾二百場,令年輕一代燃起了崑曲熱。
接著就是「民國夢」了,對於《父親與民國》,李歐梵說:「這是白先勇的『復原民國夢』,一部超級真實的歷史,而且是文學歷史,就如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為整個民國寫了新傳記。」
無言痛楚 成文字
法國《解放報》曾經向各國作家提出「你為何寫作?」的問題,當他們問到白先勇,他說:「我之所以創作,是希望把人類心靈中無言的痛楚,化作文字。」
白先勇在接受大陸學者劉俊訪談時,曾坦然表示,「對我個人來說,是比較幸福的;但是我感覺,就包括我自己,人總有一種無法跟別人傾訴的寂寞和孤獨。」
「一個春天的傍晚,園中百花怒放,父母在園中設宴,一時賓客雲集,笑語四溢。我在山坡的小屋裡,悄悄掀開窗簾,窺見園中大千世界,一片繁華,自己的哥姊、堂表兄弟,也穿插其間,個個喜氣洋洋。一霎時,一陣被人摒棄,為世所遺的悲憤兜上心頭,禁不住痛哭起來。」這是白先勇在〈驀然回首〉文中的一段童年回憶。原來,深受到父母親寵愛的白先勇,七歲時因為染上肺結核,不能就學,不得不和家人隔離,讓他一個人獨處養病,這對他年幼的內心世界,造成巨大而深刻的影響。
劉俊認為,這種經歷,使白先勇將對外在世界的關注,轉向到對自己內心世界的開發,「這種對孤獨寂寞的過早體會,和敏感細膩情感的形成,構成白先勇作為一名作家的思想內涵和情感形態。」
一九五八年,大學三年級,白先勇在《文學雜誌》五卷一期上發表了第一篇小說〈金大奶奶〉。一九六○年,與台大的同學歐陽子、陳若曦、王文興、李歐梵、劉紹銘等共同創辦《現代文學》雜誌,並在此發表了多篇文章。從《寂寞的十七歲》、《台北人》到《孽子》,運用冷靜而洗練的文字,傳達他對人生的悲憫情懷。前期作品,個人色彩和受西方文學影響較重;後期作品的現實性較強,且日臻成熟。小說的內容主要有三方面:一是舊日官宦世家的興衰,二是描寫中國來台人士和旅美華人對故國家園的縈念,三是台灣社會人民的側影。
白先勇的好友歐陽子,在《王謝堂前的燕子》裡寫著:「白先勇才氣縱橫,不甘受拘;他嘗試過各種不同樣式的小說,處理過各種不同類式的題材。」另
外,「白先勇講述故事的方式很多。他的小說情節,有從人物對話中引出的〈
我們看菊花去〉,有以傳統直敘法講述
的〈玉卿嫂〉,有以簡單的倒敘法(flashback)敘說的〈寂寞的十七歲〉,有用複雜的「意識流」(streamof consciousness )表白的〈香港——一九六○〉,更有用「直敘」與「意識流」兩法交插並用以顯示給讀者的〈遊園驚夢〉。」
旅美學人夏志清更讚嘆白先勇是「當代中國短篇小說家中的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