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我眼中，總是帶著幾分祥和貴氣，皤皤銀髮下，記憶猶如一圈又一圈的年輪深藏；猶自酡紅色的雙頰，流淌著十足的活力，而那深黑的雙眸，藏不住她的伶俐、慧黠。

小時候，我們兄弟有段時間跟外婆同住。眼中，外婆總是幹勁十足，除了要照料我們幾個古靈精怪、淘氣活潑的外孫外，更要忙著長年賴以維生的針線活兒，雖然此時，物質已不像舊時匱乏，子女也都成家立業，但那長時間所累積下的經驗，所向披靡，全村無人能比，生意不但沒因她的年老而黯淡，反而日漸興隆。

在夜闌人靜，已忙完一天的活後，她愛點一盞昏暗的黃光燈，待我們全都上床，她才靈巧得似隻機伶的貓，默默縮在角落，不知做些什麼，在朦朧中只聽聞「嗒—嗒—嗒—」細微而似裁縫機的聲響。偶爾從夢中醒來，看見她猶自工作的背影，恍惚中總會湧現一個念頭：一天的活已做完，外婆究竟在忙些什麼呢？但隔天醒來後，早忘得一乾二淨，當然沒再細究。

這個疑惑在我心頭，時而若隱若現。我臆測，外婆應當只是縫補我們一些破舊的衣裳吧！但這個疑問，隨著時光緩緩流逝，漸漸地被沖淡。一年後，我們從外婆家搬回與父母同住，這個疑問也從我心中消逝，依稀記得，外婆送我們上車時，那深黑的眼珠，流轉著幾分落寞。

這個問號，在外婆過世後又再度浮現。在整理外婆遺物時，解開衣櫥中的一個布包，才如夢初醒。

原來，在那無數的深夜中，她是為我們縫製往後長大時要穿的衣物，她深知無法伴我們到永遠，於是將愛化作無數的衣裳，想與我們相處到永恆，陪我們一起長大。而更令人驚奇的是，不管是衣服或褲子，大小竟依我們的成長階段一件件剪裁縫製！

每當深夜，我恍若又看到那專注的身影，在昏黃燈光中，無盡的愛，正如汩汩的流水，不斷流入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