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為什麼要那麼執著於找到伊的碑呢?「我一輩子都在完成事情。」叔叔說:「像是自己做碑、賣碑,把你養大,把店顧好。其實一直到現在,我還沒有看到過伊在山頂的墓碑,不知做得好不好看?」叔叔惆悵地用雕刀鑿著墓誌銘,粉塵颯然飛濺,又說:「也不是想要按怎,只是想看看伊的姓、伊的名。」時間過去太久,他早已忘記叔叔講話的神情,只記得粗啞的聲音輕輕淡淡,像是在說別家的事一般。靜靜聽叔叔說了好幾次,都放在心底,從來沒有深思過該怎麼做。
一支裊裊的野百合花,卻在岩壁間枯竭莖幹,弱不禁風地站著。男子將水壺的水全部倒下,滋養這脈清香。包袱已經空無一物,他不需要包袱了。丟下了包袱,一逕向前走去。沉吟的風將叔叔的心願刻在男子的脊柱,他覺得似冷又熱。
遙遠山頂赫然出現一處碑群。
碑石胸次悠悠,靜靜佇立山中,默默看望人間紅塵,似與天地萬物相合流,又似有歲月去來盡收眼底的恬靜。男子將紙片拋向空中,旋轉的紙片落在一座墳上不動,他知道這是小玉的墳。「找妳好久,終於找到妳了。」男子說著。石頭背上的文字符號隱約難見,他開始緩緩地以竹片刨去青苔,用馨香的槿花妝點碑前。曾經在磐石中哭泣的毛髮骨骼,似乎於靜寂中沉沉睡去。她脫去骨骸後,換上塵土外衣,凝成了一節化石。過去,男子不時抗拒叔叔交給他的工作,叔叔病了好長一段時間,那些電動摩輪與拋光的機器已有生鏽的痕跡,「這是一個神聖的工作,我們幫往生者找到另一個家的入口。」叔叔常這麼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男子對人卻常有一種說不出職業的窘態。現在,拋開從前的疑惑,他專心地像老朋友般仔仔細細清理這墳,壓墓的手熟練地移動,一邊思索著或許下次可以刻個石雕紋飾……
他口極乾。突然發現隱藏在旁邊層層疊疊的山岩中湧出泉水。他彎腰,圈起手掌成杓狀,挽起水花,冷冽的泉從指縫溜走,泉眼中不斷滋生更新美的泉水。湧泉收攝眾支流,恍惚間,叔叔的笑紋彷彿也在水流中激盪著,殷殷撫慰著自己……緩步下山的路上,粉紅的蛺蝶翩翩飛舞,青風躡足而去,松子紛墜入深淵。氤氳的霧氣在他身後徐徐合攏時,他拾起早先丟棄的丁蘭尺、百家姓與砂紙,打算告訴叔叔小玉的姓氏是什麼,還要準備那細細木架上擺放的滾燙茶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