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藍波升上國三,尤其模擬考成績愈來愈接近中區聯考的分數時,更堅定我在台中購屋,從小鎮調職到城市的決心。
搬家、聯考、調職,三個環節緊緊相扣,任何一環出差錯,都足以將我們母子拆散。那些日子,天天我的手心都捏著一把冷汗,幸虧上蒼垂憐,三個願望同時達成。
財力不足,只買得起國宅。這是我人生的第一棟房子,象徵生命的另一個起點,媽媽比我還興奮。
每天清晨六時,和藍波相繼出門,晚上各自在房間批作文、寫功課,媽媽看電視,一家人平凡的生活著,幸福。
也許功課重,壓力大;也許有自己的心事煩擾,藍波開口的頻率顯然比過去少很多,我相當惶恐,摸索著適應青春期的男孩,因他臉上的陰晴而琢磨是不是可以流露關懷。
傍晚,站在公園側門等他放學,凝望馬路上匆忙的過客,直到日暮,悵惘返家做飯。
一個冬日,媽媽想念她的老朋友,回北斗去了,家中只有娘兒倆,我提議去公園拍照,十六歲青澀的男孩,難得讓我親近一回。
天氣清朗,枝葉搖晃,增添林間亮度,瞇起眼,留下他藍衣白領的側影。固定好腳架一起合拍,照片裡的我纖瘦,而藍波已然高壯。
那天他開懷的笑了。多渴望留在這段時光裡。
幾年後,我換了大一點的住屋,國宅出租,租金用來繳貸款。藍波成年後,起家的房子預備送給他新婚用,他不要。我說,那賣了,現金拿去付你買屋的頭期款。他也搖頭。他拒絕所有我願意付出的,包括愛。
媽媽住護理之家的初期,常陪她回公園散步,坐在涼椅上喝珍珠奶茶,從樹縫間遙望三樓的窗戶,那間曾經擁有我們共同回憶的小屋。
不久公園的圍牆拆掉,樹更老、蔭更濃,夏天推著輪椅,帶媽媽到這裡閒晃。
去年媽媽到天國之家安住,我單獨回去探望老鄰居。鄰居指著對街說,已經動工的捷運站就在那裡,國宅占地利之便,房價翻了四、五倍。聽了,淚靜靜垂下。我要的不是這些。
媽媽走得遠,一直沒回來過;藍波長大,朝他想要的方向急速飛去。小屋內有過短暫亮光,往後的歲月,只聽見碎裂的聲音。我疲憊的雙眼,凝望著夢中閃爍的幻影,那是段封印在時光機裡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