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怡茹大學一年級下學期的時候,我參與了學生會團隊。在多次精心地開會討論下,我們決定期末的時候將在學校頂樓舉行一場夏季的音樂節。
很幸運地,音樂節當日前置作業狀況良好,沒有任何突發狀況。下午五點多,幾些攤位已紛紛架起帳篷跟桌子,創意市集小舖整齊地擺上藝品,小吃攤販忙著張羅食材,人潮漸漸從電梯口湧進。人與人間的言談笑聲、女孩高跟鞋蹬在地面的「摳!摳!」聲響、食物烹煮的「噗滋噗滋」聲,以及攤販吆喝聲充斥整個頂樓,整個場面隱隱約約籠罩著將進行慶典的愉歡。身為工作人員的我也不免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興奮情緒,但仍不慌不忙地處理著前置作業,將舞台背面的幕帘貼上斗大的「音樂節」三個字。
忙完後已經接近六點了,天色漸暗,工作夥伴們將原先圍住舞台前廣場的黑幕一一撤開。人海中,頂樓的微風挨著年輕的男女的臉龐,繞過他們的頸子,飄來淡淡的炭烤香腸味,還有女孩身上的香水味,以及一點點的汗酸味兒。某些面容上夾雜著剛上完課的疲倦及對音樂節的期待,他們彷彿受到某種吸引,齊一地、緩慢地往舞台區域走去,遠方落幕的金黃餘暉照亮他們半側的臉蛋,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幕光景,我發覺,音樂節這時才真正盛大地開始。
大約將近三小時的不插電音樂的表演,有清新的歌手也有樂團。但由於場地關係,舞台前的位置有些狹小,身為工作人員只能站在最後方隨時注意現場狀況。我從後頭觀看,音樂彷彿是煙火,從舞台彈起、發射、爆炸,直到成為全場注目焦點,除了擁擠的人頭外,五光十色的舞台燈亮著全場,人群跟著音樂蠕動身軀、揮手、搖頭晃腦。
突然,全場驚呼,一顆顆如十元硬幣大小的冰涼滲透每人的肌膚,我抬頭,一絲絲雨滴在舞台燈光的反射下紛紛落下,有如貓咪的鬍鬚、棉花的花絮、煙火彈起後留下的痕跡,晶亮且亮白。有些人已經準備好自己的傘,架了一朵朵雨傘花,在舞台前膨大綻放,我盯著這幕畫面不忍離去,害怕這幕美好畫面下一秒就消失。
對於處在美好的時候的自己,我經常感到手足無措甚至慌張害怕,因為美的東西容易令人感到擔憂,害怕無法久駐人心、無法接受狂歡後的落寞,最不敢面對的是──人事物皆非。我知道,天下無不散筵席,即使美好時光也會有結束的時候,我卻不願面對別離的難過。就像音樂,音樂過了副歌,速度漸慢,直至聲音完全消失,少了音符的腦袋頓時失去辨識字彙的能力,一時腦海空白,手足無措且抓不住太多感受。
小時候媽媽帶我們去逛廟會的時候,我內心都猶豫不決,我害怕廟會結束後人群皆散的寂寞,卻又不甘無法享受逛廟會的樂趣,那時候我總羨慕天性樂觀的弟弟沒有太多煩惱,而我卻如此心思細膩。
因為一場雨,一些觀眾陸陸續續離開演唱會,攤位小舖的吆喝聲卻依舊不斷,彷若他們無視這場雨的侵襲,他們不見慢慢離去的人群,他們依舊神采自若地介紹藝品、烹煮食材的雙手依舊不停忙碌,像極小時候的樂觀弟弟,一聽到玩樂便奮不顧身投入,即便散場,他也會笑臉離去。
突然之間,我彷彿置身於兒時那場廟會的場中央,右手拿著我最喜歡的棉花糖,左手抓著剛才在小攤販套中的吊飾,神色恍惚地看著小販們依序整理好攤位準備離去,人群穿越過我矮小的身體,我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若有所失地發呆。忽然聽見媽媽從身後喊我的名字,我驚醒,一回頭,赫然發現舞台上的歌手正唱著最後一首安可曲,今日的音樂節即將結束,而我的大一生涯也走入最後的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