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高雄迄今已整整二十六年,先是在中山大學的宿舍,十二年前搬來這河堤公園,定居在一棟紅磚大廈,名為左岸。賣屋的廣告慣於美化這一帶的環境,說什麼在堤上散步,會遇見詩人迎面走來。真是風雅得很啊。
這一帶的景觀確也不差,有時還有白鷺閒閒飛過,青翠的叢樹襯著潔白的翼影,幾可令人忘憂。可惜穿過這一片景觀的愛河上游,卻是一條十分敗興的臭水溝,令晨運的居民和單車騎士不敢放懷呼吸。河水流得很慢,水面滯留著紙杯飯盒、凌亂雜物,更常見焦黑成塊的柏油之類。有時索性停頓下來,成了聞一多筆下「絕望的死水」。朱熹先到,恐怕也會把他的名句改成「問君那得汙如許,為有源頭臭水來」。
近二十多年來,我的作品以環保為主題的,已近百篇。初來高雄夜間常被後山偷襲過來的廢氣嗆醒,樓上的黃碧端也和我們有鼻同當。我憋住氣,寫了一首詩,叫〈控訴一枝輋囟〉,發表後據說還有市議員引來質詢環保局。
第二年墾丁國家公園推出王慶華奇麗的攝影集,不但圖片展示公園之美,造化之富,還配上了張曉風、羅青、蔣勳、鍾玲、席慕蓉和我的詩,加上林清玄的小品。我配的詩最多,占了全集四分之一;後來這些詩也印在公園管理處推出的環保袋和運動衫上。
後來我寫了更多鼓吹環保的詩,主題包括玉山等其他公園。地球暖化引起國際關懷之後,我也為此為了詩文多篇,包括自譯英文的〈冰姑,雪姨〉。我認為:認識生態關切環保,該是當前一切有世界觀的作家共同努力的主題,其意義甚至超過了民族主義。
從環保的角度來看社會,也許可以分出四等人來:第一等人是先知先覺,第二等人是後知後覺,第三等人是不知不覺,第四等人是明知故犯。
第一等人先天下之憂而憂,簡直就是先知,特具遠見。古代有杞人憂天,擔心天會壓下來。今日看來,他可以是一個先知,早就擔心臭氧層會穿洞,紫外線會決堤,會大下酸雨。美國的前副總統高爾正是今之杞人,下了政壇,投入環保,對人類的貢獻更大。這種先知先覺,在大陸有梁從誡:他是梁啟超之孫,梁思成、林徽音之子,近年不幸去世。在台灣有郝龍斌,為了貫徹環保信念,不惜以局長之去留力爭。另有台北縣前縣長周錫瑋,任內建樹很多,尤以保護溼地為最,可惜政績竟未相應加分。我在高雄多年,對於「環保媽媽」不懈的努力,一向激賞。負責人周春娣和她的丈夫李文耕把台灣走透透,到處去觀察生態並勇於揭發汙染,真是「愛台灣」的最佳奉獻。
我雖然也寫過不少鼓吹環保的詩文,只能算是後知後覺。希望有更多的後知後覺來支持、追隨先知先覺。更希望千千萬萬的不知不覺能跳出冷漠的懵懂,變成後知後覺。最低的一等該是明知故犯之徒了。這些人知法犯法,不但汙染今日之台灣,亦且遺毒明日之台灣,恐非環保之大義所能感化,而要司法來嚴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