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碧華
攝影機前,夫妻倆擺好姿勢拍照,《艋舺》兩個大字高懸身後當背景,那生猛的力道,彷彿把電影裡一群熱血兄弟叫喚出來,每次聽人誇,徐永進總樂得像回到「春風少年兄」時般,神采奕奕。
男主內甘之如飴
事實上,這兩個生猛大字出於中風老人的一雙麻痺之手。被邀寫《艋舺》時,徐永進才剛從復健中喘口氣,以毫無知覺的右手用勁揮毫。不說,沒人知道這右手受過那麼多的苦,只感覺大師提筆染墨間,有點抖顫,有點緩慢…。
五年前,徐永進去新竹上課,白花花的太陽當頭照下來,他口乾舌燥,於是吃了片超涼口香糖來潤喉,慢慢嚼著,嚼著,咦!怎麼不對勁,右半邊身子突然動彈不得,他強撐著,一個人跑到醫院做檢查,不妙,是腦血管破裂,急急送加護病房。
妻子鄭芳和根本來不及掉眼淚,就決定親身上陣當全職全勤看護,四十多公斤的女人一連三十天替七十公斤的男人翻身拍打,或抱或揹或扛,就是咬著牙用盡一切力氣幫丈夫解決癱瘓之苦,「其實我也累倒了,但是,沒時間管自己,我只知道,把丈夫交給外勞,離康復的日子唯有愈來愈遠。」
由少年寫到白頭
想起婚後,男主內女主外,他卻甘之如飴,小孩是他張羅三餐養大的,尚在美術館做研究的她更以回報之心,放下一切守在醫院,守在一個需要自己的人身邊。天憐有情人,親情的召喚讓徐永進提早醒來,一醒,就跟妻子要筆墨寫字,提起尚能動彈的左手,卻一拿筆就掉,掉了揀起來,再掉…,一筆又一畫,寫得萬分吃力,卻是滿臉閃出希望的光輝。
有一天,榮總護士告訴鄭芳和,妳先生一直使用左手,現在看來輕鬆,右手卻等於就廢了,復健再困難,都應讓右手恢復靈活。當時,對醫學常識一知半解,卻因為一份一定要丈夫早日康復的愛心與決心,鄭芳和照著護士的建議去努力:「原以為,能改用左手寫書法已夠幸運,那裡料到,自己還能雙手並用。」說到這,徐永進眼紅聲顫,對妻子的感激盡在不言中。
鄭芳和拉開嗓門爽利的拍拍他的肩說,基於惜才愛才,耗盡心血也要搏這一回:「其實是書法救了他,一般病人復原沒他快,因為缺乏一個奮鬥目標。」目標才是良藥,丈夫本在憨厚中隱有冒險因子,敢於寫別人不敢寫,也不太在意他人批評,逕自做他自己,由少年到白頭,豁達有方。
享受當下的靜好
病後身心齊調,晨昏打坐,修行功夫精進,遂驚覺書法四十二年,一個「鬆」字而已,病後更加安住在巷弄中的「一方天地」,時時臣服於宇宙萬物,讓生命成為一個完全開放的通道,徹底顛覆「明天會更好」,享受當下的靜好。 「寶不在外面,在自己的心中,」嘆服大自然無奇不有的「豈有此理」,將鬼斧神工的雄大氣勢融入書畫中。徐永進帶著鄭芳和認識大自然的萬用帖,字字藏有可喜、可愕、可怖的表情,細細玩味,比起實際的臨帖更能引發靈思。「我們住公寓,從大自然帶回來的朋友,如烏龜、青蛙、貓頭鷹、蟋蟀、獨角仙、鳥、魚在家飼養,彷彿兒時玩伴現身,」一家四口,童心未泯。
小檔案
徐永進
徐永進,1951年生,苗栗人,師大國文系畢,全省性書法比賽七次第一名,電影《艋舺》及觀光局TAIWAN標誌書寫人,全省特殊優良教師。
鄭芳和
鄭芳和,1955年生,台南人, 知名傳記作家,著有《墨魂》、《獻祭美神席德進》、《一泉活水陳其寬》等十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