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女兒--陽光遍照】雪地上的第一跤

楊照 |2011.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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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平第一次滑雪,當然,也就有了第一次在雪地上跌個四腳朝天的經驗。

那是在日本的藏王,一個了不起的風雪之鄉。早上我們先搭纜車去看大自然的奇景││樹冰。從西伯利亞南下的冷空氣,遭逢日本海飄上的大量水氣,在藏王山上大量降雪,配合特殊的風力帶動,在海拔一千五百公尺左右高度,所有的樹都被白雪纏捲覆滿,包成一根根超級大雪糕的模樣,壯麗極了。

這樣的條件,除了創造出樹冰奇觀之外,也就讓藏王這地方從山上到山下,可以有多達四十六條坡度難度不一的滑雪道。下午,媽媽想盡辦法,終於找到了一個教練,可以撥出兩小時時間,教你們三個小孩初步的滑雪技巧。

從穿上雪靴開始,接著學習如何套上滑雪板,學習在平地簡單地移動後,教練再把你們帶到一個小坡上,示範給你們看,應該如何控制滑雪板的角度。你站在最前面,突然,你開始朝下坡滑動,滑了一小段之後,你身體一歪,啊,跌了一大跤!

我很快就趕過去,把你扶起來,因為早就料定了學滑雪沒有不摔跤的,而且自己以前學滑雪的經驗讓我知道:在雪地上,跌倒容易,跌了也不會怎樣,但是穿著雪靴雪板,跌倒了可沒那麼容易起得來。

上完課,學會了基本的一點滑雪本事,我問你第一次摔跤的感覺。讓我驚訝的,你回答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是我自己要摔的。」我還以為你是愛面子才這樣解釋的,狐疑地反應:「真的嗎?」

你告訴我,其實那時教練還在講解,你很專心地看教練如何動滑雪板,沒想到腳下稍微一動,人竟然就開始往下滑了。你不曉得該怎麼辦,只覺得下滑的速度愈來愈快,別說停下來,連要減速都沒辦法,於是只好讓自己摔跤,因為摔倒了就能停下來。

「可是你不怕摔跤會痛嗎?」我問。「總比一直滑下去,不知道會滑到哪裡去,不知道要撞到什麼東西好吧!」你如此回答。

原來如此。

好幾件事是我原本沒有想到的││沒有想到你不是失控失去平衡而跌倒的,沒有想到在那短短幾秒間你感受了這麼多,沒有想到你會選擇摔跤,來避免更大的未知的恐懼。

「我們就在旁邊,你會滑到哪裡去?你就沒想到我會過去把你拉住嗎?」我補問一句。你看了我一眼,很誠實地說:「那個滑下來的速度很快欸,哪裡還會來得及想到你會來拉我,還不如自己摔倒。」

唉,原來如此。聽到你的回答,我心裡當然不會沒有一點點遺憾與失落,不過更多的,是安慰與安心:你已經有了明確的直覺,為自己做決定,快速衡量不同的危機因素,更重要的,從摔跤到站起來到重新回到坡頂和同伴會合,始終維持著快樂享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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