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永和街道,槴子花的淡淡香味於風中飛揚,一如久遠了的往事於風中淺淺飛揚,而淺淺的掛念於旅人的嘴角懸著。
黃槴花雪白花瓣,如油桐花,似雪。西方人經常在婚禮上放槴子花圈或槴子花之裝飾。因為它代表著愛與幸福。
而在被愛與幸福包圍的城市逗留,溫馨滿滿的。
陽光燦爛地在臉上綻放,已近中午時分,擦肩而過的人群似乎少了許多,我們似乎迷失了方向。一位陌生的婦人迎面緩步靠了過來。
「哪一條路到韓國街比較近?」
她愣住了,露出笑容。
「我是外地人,第一次到這裡走走。」
婦人咧開了嘴,有點靦腆,嘴角拉出了淡泊與悠閒。
在永和,中興街與韓國街畫上了等號。
走過韓國街,心情澎湃不已,猶如陣陣浪花拍打防波堤岸,多次被重複擁抱與刺激的感覺,讓許多陳年的往事緩緩醒來。
韓國街不長,故事卻很長。一條街記錄了歷史的創傷。
烽火連天的年代,大陸山河一夕變色,驚魂未定的山東省民眾被迫遠離故鄉,如蒲公英之花絮,隨風飄揚,經過了長途跋涉與顛沛流離的煎熬,轉進了韓國後又漂泊到台灣,於永和歇腳,雖然遠離了戰火,卻無法遠離生存的折磨。
而故事就從四十幾年前開始,這批韓國華僑陸陸續續落腳於永和中興街,為了能在這塊土地上過活,慢慢將這條並不長的中興街,營造為韓國物品的批發區,讓許多人知道要買道地的韓國人蔘、紫菜、海帶、辣椒醬、衣服、藝品,即使多花點時間,多走幾步路到中興街蹓蹓也值得。
尤其是韓國服飾,花色多、款式多,整條街充滿了異國風味,於是,很多人給了這條街一個新的名字││韓國街。
早期的韓國街,韓味十足,而商家的老闆大都是韓國人或韓國華僑,緩步晃盪於這條街道,恍如置身於遠在千里之外的韓國。假日時的韓國街,擦肩而過的人潮猶如廟會時之市集,喧囂熱絡得令人以為走進了年終拍賣會場,擁擠得令人偶爾要側著身子走。
然而,好景不常,曾經一度擁有百餘家韓國店舖且活絡於許多人心中的韓國街逐漸沒落了,即使是假日也顯得異常冷清,許多商店也因為旅人的銳減而付不出房租,撐不過生活的煎熬而永久打烊,留下來繼續苦撐的店舖,也不再堅持販售韓國貨,於是,緩步於這條不是很長的街道,你會發現川巴子火鍋、和蓰洋貨、歌怪店……等店舖的崛起,你可以在這裡體驗已經式微的另一種韓國民風。
五月,陽光有點刺眼。
轉進一家麵店時,我們決定來一盤辣炒年糕嘗嘗。婦人把一盤辣炒年糕端了過來,繼續招呼埋單的客人。數過了錢後,緩步靠了過來,在我們的四方桌旁拉出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麵店的掌廚是一位婦人,在這條街生活了二十幾年,面對陌生人的問話,並沒有露出厭煩表情,輕巧抹去了滯留於額頭上的汗珠,笑了笑說:
「以前,一天可以賣出五十幾盤,假日時可以賣到快二百盤,現在一天能有十個客人上門就阿彌陀佛了;晚上八點多就沒有人潮,整條街黑漆漆,希望假日能夠有三峽老街般的人潮湧入,卻異常冷清,冷清到方圓五十公尺沒有過路客呢!」
激動之處,婦人顯得激動,聲音沙啞。
「店面的權利金至少要一百萬,現在『切貨』出去也沒人要,不用權利金也沒人租,比起一公里外的樂華夜市,真慘!」
我們不知道該如何回話。只能低著頭一口一口吃著那盤炒得有點焦的辣年糕。辣味夠嗆,但韓國的風味卻始終吃不出來。印象中,四川與雲南的辣味料理也是如此嗆鼻,嗆得讓味蕾都揪緊起來!
「夠辣吧?我這裡用的是韓國進口的辣椒,因產地冷熱溫差極大,所以,辣椒顏色紅潤,辣中帶點香醇。」
身材有點肥胖的婦人容易流汗,也許是客人不多,只有我與老婆兩人而已,她捨不得開冷氣機,只讓掛在牆上的電風扇緩緩轉動,且發出伊呀伊呀的怪聲。
「你吃過辣炒章魚嗎?」
我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我的辣炒章魚也不錯,嘗嘗看?」
「改天好了,這盤年糕分量很多。」
「很多人不知道辣炒章魚時,要將小章魚先汆燙過,再加入韓國辣椒粉和洋蔥、小黃瓜一起炒,這樣才能炒出最道地的韓國味。」
我暫時擱下筷子,笑了笑,裝做十分專心的模樣聽婦人說話。
婦人眉宇間飛揚著一種專業的神采。
踏出麵店,往前走,陽光依然炙熱。
炒年糕的辣,依然強烈在舌尖打轉,逗留的腳步顯得有點累了,就躲進便利商店喝一杯涼涼的冰飲。沁入心脾的涼意,順著咽喉流入食道,把胃囊揪得緊緊的。
曾經見證津渡與碼頭悲歡的槴子花,在一棟木造建築外的矮牆邊迎風搖曳著,如多年以前自烽火中彈跳的鄉愁。
真的有點累了,不願意繼續往前走。
在冰涼的氛圍中,我們選擇了一個可以歇腳的咖啡廳坐了下來。在隨身的筆記中,寫下了一首詩。
透過古樸的窗戶望向遠方,不遠處,紅底白字的「麵對餡食」看板,於陽光下閃著熾熱的亮光,這家供應麵條小菜的小吃店,名字取得夠現實了,令人路過時會心一笑外,還會忍不住多瞄幾眼,甚至走進去瞧瞧,讓味蕾體驗生活的現實,分享韓國街麵食的滋味。
「進去瞧瞧嗎?」
轉過頭,輕聲問品嘗著咖啡的老婆。
她搖了搖頭,輕拍著微微鼓起的小腹。
「面對現實吧!下次再來!」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