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在城市裡生活，看見一隻鳥兒便會感到格外親切。

古人素有「以鳥鳴春」之說，意味到了春分季候，正值鳥聲啁啾呢喃的鳴唱時節。儘管城市裡的春天也許欠缺了鳥語花香，但那種人的精神面貌煥發出來的活力，卻讓我們總是相信，這就是春天，是我們最美好的日子。

偶然間聽見窗外一聲鳥鳴，總讓人不期然想起小時候經常哼唱的，〈蝸牛與黃鸝鳥〉這首耳熟能詳的歌，當年留著一頭清湯掛麵長髮的「玉女歌手」銀霞，悠悠深情地唱著甜美稚嫩的清亮嗓音，幾乎占據了台灣五、六年級生咱這一代人的童謠記憶。此處的黃鸝鳥又稱「黃鶯」，體羽大部分呈金黃色，兩翅及尾呈黑色，眼部有一條寬闊的黑紋，是一種非常美麗的鳥，其鳴叫聲有如流水般婉轉動聽，經常成對穿梭於綠樹叢間，偶爾也會在城市公園現蹤。

事實上，生活在缺乏樹木的現代水泥叢林當中，眼看一棟棟高樓建物拔地而起，身旁咫呎，能夠耳聞的大自然鳥聲，已是愈來愈少。台北，如是充斥著過度開發的繁榮前衛，以致讓人負荷不了過多期待的這座城市，若非徒步行經市區內匯聚了二十餘家專業鳥店的和平西路三段街口，想要同時感受眾鳥齊鳴的音聲盛況，簡直就像痴人說夢。

近來有科學家研究發現，鳥類在城市裡或近郊區的叫聲，往往比起山林野鳥還要更加響亮，據稱，這是為了蓋過市區擁塞遍布的噪音。難道說，流落在市區街頭的鳥兒，竟也懂得藉由聲音，來掩飾滿載著萬千悲喜與哀愁的那份寂寞？我想，即便是那些擁有一雙令人妒羨的翅膀，最有本領在都市討生活的野鳥們，或許終究也仍不免得要學會在人潮喧囂中閃躲，且同樣地謀生不易、奔波著文明都會的匆忙。

跨越城市的飛行不分晝夜，揮別了熟悉的樹林，離開曾經金燦燦的稻田，來到這陌生而詭秘的城市。對牠們來說，電線桿通常是城裡能找到少數僅存的棲息之所。茲以空白的天幕為背景，不時便有目光敏銳的攝影愛好者，拍攝到鳥群成排停歇在幾根高壓電線上，並為自己的作品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五線譜」。

儘管，現時我們在街道上已經愈來愈難看到以往曾經遍布枝繁葉茂的高大古樹喬木，但每到清晨時分，早起的人們仍不乏聽見屋外一陣陣叼絮、靈動的聲音，悄悄穿過枝葉，自遠方傳來。牠們總在晨曦微光初透時大鳴大放，一聲一聲不急不徐地畫破寧靜，清脆地喚醒了，一日之始的精神和朝氣。

如此能夠被早上的鳥兒吵醒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遺失的天空



通常在城市裡能夠聽到雞鳴曉啼，往往會被認為是太過奢侈，或令人聯想到鄉村生活，但偶爾要聽見一般鳥叫聲，卻是幾乎不缺的。

約莫在清晨過後，乃至白天上班時刻，這段期間除了平日再熟悉不過「吱吱喳喳」短促瑣碎的麻雀叫聲，要不就是一身鮮綠羽毛、俗名「青笛仔」的綠繡眼，清亮地發出「唧兒唧兒」聲音此起彼落穿梭跳躍，此外也還有那每隔春秋兩季現身、素來被稱作「啼明鳥」，頭頂白斑，叫聲類似「巧克力、巧克力」始終唱個不停的白頭翁，在附近枝頭或電線桿頂端，呼朋引伴飛來遁去。

能否察覺尋常鳥聲的存在，乃是攸關城市生態環境良莠的重要指標。

這幾年來，隨著城市的老樹和綠地空間逐漸消失，連帶使得鳥類的生存環境起了很大的變化，然而那些在市區內的麻雀卻並不見減少，原因就是人們的經濟建設發展儘管早已過度擴張，卻也相對產生了大量剩餘的閒置屋舍與廢棄食物，足夠麻雀鳥群們前往落腳維生。

說來奇怪，像以前常見在老式平房門簷下築窩的燕子，總是不避諱與人共處一室，據說牠們選擇安居的地方都是祥和賢惠的人家，要真是另有空閒清淨之屋，牠們反倒不去了。聽老人們說，那些沒人居住的房屋，可能會有老鼠或長蟲等燕子的天敵，所以燕子是不會去那裡安家的。

人口密集的城市一昧朝向天際發展，俯瞰城鎮外貌，幾乎每秒鐘都在改變，且不斷以疊造高樓的宏偉，展現繁華與富裕。要想在台北覓得一方可以呼吸的天空，談何容易。

約莫接近正午時分，城內幽微的鳥聲，照例淹沒於街道流潮車水馬龍當中，餘下的，大抵只是偶有天上飛過的鴿子，帶著哨音畫過並不蔚藍的天空。去過日本京都的人大概都知道，有些街道路口凡只要紅綠燈切換時，就會從交通燈具裡，發出啾啾啾或布穀布穀的鳥叫聲，作為告知行人過馬路的一種「聲音識別」。像這樣，我們究竟何時也能讓鳥兒，在自家城市大街上公然歌唱？

這個城市耀眼的東西太多，值得人們關心的東西也太多。寒來暑往，眾人又漸漸習以為常，何況鳥鳴？



關於飛翔的夢



猶記得小時候住居在三重埔老家公寓，那裡的頂層天台可說是我最愛穿梭的水塔，爬上爬下，大玩捉迷藏隱蔽探險的遊戲場所之一，當時也算是周邊城鎮一帶的制高點。舉目望見不遠處頂樓加蓋養鴿人家，一到午後三、四點鐘鴿舍放飛的時刻，最是熱鬧。

於此，在馴鳥者揮舞大旗、口吹哨音的指引下，眼見鴿群爭相往天空展翅翱翔，看起來多麼自在。這番景象總不禁勾起童年時，曾經有過一場關於飛翔的愉悅夢境，期盼把自己幻化成一隻鳥，飛出這個難以逃脫枷鎖的現實世界之外。一般來說，所有放飛的鴿群絕大部分在空中繞轉一大圈之後通常都能自發返抵原處，可有時卻也偶會出現少數例外私自脫逃。遙望其飛離身影，不啻懷想起八○年代羅大佑嘶聲高唱「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復回」，那不慎丟失遺忘的年少記憶。

不帶任何負擔、沒有憂愁，唯一的生活任務就是自由自在地到處飛翔，在藍天底下穿梭，既毋須對任何人負責，也毋須擔心明天在哪裡。那該是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