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公司通知，說年底之前還有十二小時的課程要上，從小最怕上學上課的我找了各種藉口拖延，終於勉強排定在年底的最後兩天上滿這十二小時「董監事實務研習班」的課程。

我走進教室打量了一下整個環境，挑了一個最後一排靠窗的好位子，那是一個讓我很有安全感的位子，從前在讀大學的時候，如果是自由入座，通常我都會挑這個好位子。四十年過去了，我還是像個自閉症的孩子一樣，自動的走向了那個位子。也像大學時代那樣，我把講義放在桌上，然後把看了一半的小說《失落的符號》放在講義旁邊。還有比四十年前多了一個玩具，一台智慧型手機。

第一堂課的老師是一家知名的會計師事務所的所長，他上課的方式是不停的自問自答，他講的笑話同學們都大笑，我卻笑不出來，因為他舉的那些人物和公司我都沒聽過，我這輩子都沒買過股票，誰幹了什麼壞事我也都沒興趣。不過，我還是非常認真的做了筆記：「如果你是擁有百分之五的股東，你應該爭取當監事而不是董事。」「一個獨立董事替小股東監督公司是及格六十分而已，如果能避免公司過於內部化和盲目化，是七十分。但是如果有一個意見被公司採納讓公司從九十分變成九十五分，這才是獨立董事真正的貢獻。」「原來九十五分的總裁要找的不是比自己差一點九十四分的接幫人，而是要找有潛力從八十分爬到九十六分的接幫人。」

我很認真的聽課做筆記，我沒時間看小說和玩手機。但是本能的，我還是會觀察著坐在前方的新同學們，他們的身分都是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監察人等。坐在我前方穿著很講究，戴著金絲邊眼鏡和耳機的女人一直在講話，她的口氣像是在指示著公司員工一些原則性的東西，那種口氣對我而言是最困難的事情。

我永遠學不會命令、指示和罵人，過去我總是在例行的會議上想盡辦法說笑話，我嚮往做個談笑用兵的大將軍，或是嘴裡叼根菸瞬間掏出手槍解決壞蛋性命的荒野英雄，我最怕自己淪落成一個坐困愁城，只能罵員工為樂的無能老闆。

我想起大學時代的普通化課，我總是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最靠窗的位子。那一天我心血來潮埋頭寫了一封邀約女生的情書，在信封上寫上坐在第一排的女生的名字，再寫上「請勿拆閱」四個字後，就請同學們往前傳。結果那封信就成了枯燥課堂上的小樂趣，同學們傳閱著那封情書。然後，我的第一次約會，也就在眾目睽睽下公然的進行著，所有尚未嘗到戀愛滋味的曠男怨女們，集合在圖書館的窗口觀賞我們的世紀之戀。

「有一家科技大廠在金融海嘯時不但沒有裁員，還把一些老員工找回來，為什麼？然後積極購買器材，為什麼？」老師又自問自答起來：「當景氣回春，器材成本逐年攤提後，一百元有九十元不在帳面上，成本相對很低，利潤就高了。」

（本專欄每周一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