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分開始,深山的白背芒,賞客面臨伊逐漸死去凋零而不勝唏噓,然而,且不必過度傷懷,此時低處山坡,平地五節芒才正開始呢,伊罷占了整個秋天一直到入冬,甚至逢春猶生。
外婆家鄰近西螺大橋,爺爺在濁水溪河床種植西瓜。約莫在西瓜收成時節,甜根子草開始抽穗開花,由河床一直綿延到河岸上的馬路邊,白芒芒傾波一片,懾人心魄芒野風光。我曾經調皮,跟爺爺玩捉迷藏,撥開重重芒草叢,硬擠進去,匍匐前進,進得去卻出不來,芒葉鋸齒般的葉緣刮傷了我,再也不好玩了,所幸,後來爺爺循著哭聲把我救出來。誠如蓮荷,芒花也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真不想用老掉牙的「搖曳生姿」及「婆娑起舞」等來形容芒花,然而伊的確是搖曳,舞動,奈何?像打太極鼓的舞孃展顏歡笑,輕輕踏動秋天的跫音,緩緩轉動身驅,裙袂衣帶柔柔地飄動。風郎如果前來伴舞,那麼伊的笑容就更加燦爛豔麗,擺動幅度愈發潑辣,舞姿也更加嬌媚了。沒有了搖曳舞動便沒有了屬於伊的特質,屬於伊的靈魂;就像無風而不歌不舞不語的風鈴,不再具有生命意義。
隨著外子調職遷居台北,陌生的環境總是讓我感到落寞疏離,總是讓我湧起一股淡淡的鄉愁。外子朝九晚五,白天我一個人經常是孤單地守著斗室。
不想坐守空城,想出去走走。出門前並沒有忘了給窗外的菅芒澆水。
走上街頭,儘管人與人磨肩擦踵,卻是沒有任何交集。流動攤販通通出來了:東山鴨頭、蘿蔔絲餅、燒餅……有的推著載貨腳踏車遊走騎樓,有的設攤在馬路邊及十字路口。
停在南京東路華航樓底,背靠著牆,一邊享用路上買來的早餐,一邊等著約好的朋友。
「想逛哪裡哦?」朋友來到,問。
「報導說,陽明山小細坑芒花開了,所以我想……」吞吞吐吐地說。
「那就走啊!」二句話不說,踩動油門。
「不會太遠嗎?」覺得強人所難。
「小意思,朋友是當假的,哼?」
踩足陽明山國家公園七星山主峰與東峰之間步道,粉嫩色、藍色小花朵,鮮豔而有鬧意,反倒趕走了秋涼味道。駐立山頭上的五節芒,開著紅色花序,萬頃芒花隨風擺盪,奇啊,伊的花穗是淺紫色的哩!不是白的呢!難道是變種?而小油坑看到的更是紅潤,一片芒紅染上大地,加上噴氣孔硫煙裊裊,形成奇特的美麗景觀,真的是開了眼界,一反過去芒花即是白的印象。
「那是因為這邊地下有硫磺氣的關係,地熱區盆谷聚集硫化氫二氧化硫氣。呼吸的是硫氣,根莖吸取的也是硫質,又加上地熱,也只有五節芒這等耐酷耐硫,耐貧瘠,才能存活下來。」朋友向我解釋,慨然道:「每屆秋冬,這裡遍野的菅芒花海搖曳如海浪起伏,是那麼樸實無華,卻又那麼耐看。說伊是花,可又花非花……」
朋友的話讓我心緒聳動,一時有了體會:用菅芒花代表台灣島上腳踏實地,堅韌成長的子民,原來最是恰當不過了。
十年來不曾見面的大學同學,就這樣義不容辭地充當一整天司機,讓我如願看了我想看的芒花。臨別還說:「下回換到大屯山,那兒的芒花氣勢更盛。記住,一通電話,隨傳隨到!」
告別時給她一個深情擁抱,表達了我的謝意。
友情,竟如秋芒一樣美麗。我,喟歎了!
經過空地,瞥見菅芒隱隱發亮,是月光還是燈光的反射?褐色菅芒理不當反光。刻意貼近一瞧,啊!抽穗了呢,銀亮細白的花序映著月輝在微冷風中向我點頭致意,不想輸給陽明山上的紅芒呢!突然愉快莫名,有著他鄉遇故已般的雀躍。「菅芒花白無香,冷風來搖動;無虛華無美夢……只有月娘清白光明,照阮的迷夢……」許丙丁先生這首動人而寫實的菅芒花歌詞,情不自禁地在我心中波盪起來。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