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來到滑鐵盧古戰場。正是黃昏,沒有殘陽,沒有厲風,也沒有想像中的山峰與堅石,只有灰灰的天,濛濛的雨,清冷的風……
一馬平川上矗立著一座山丘,峰頂上雄立著一座鐵獅,昂首向天。但此鐵獅非彼「野獅」,或許設計者是以此鐵獅嘲弄那頭倒在戰場上的彼「野獅」?可歷史就像那天的雨,堅硬的潮濕了,明朗的模糊了,兩頭獅子已分不出彼此,眼前出現的只是那個馳騁白馬的矮個子科西嘉人。
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普魯士及英國的聯合軍隊,對逃出厄爾巴半島的拿破崙殘部發動了最後反擊。就在拿破崙擊破盟軍,打算乘勝追擊時,老天爺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戰鬥被迫拖到中午才展開。滑鐵盧本身就是一處居高臨下的天險,左擁城廓,右擁沼澤,前面還有斷崖,大雨之後,沼澤地一片泥濘,拿破崙攻城甚是吃力,而這時普羅士援軍趕到,戰況戲劇性地急轉,法軍陷入絕境,拿破崙被俘,歷史從此在這裡畫上句號。
現在,這裡能見到的只是一座並不算高的山丘。遠處豎立著拿破崙銅像。他面對山丘,一身戎裝,頭戴扇形元帥帽,兩臂相夾。雖沒有了白馬佩劍,卻仍是睥睨天下的不可一世狀。銅像自然不可能太大,因為所有銅料都是來自拿破崙敗軍遺留戰場上的槍械熔鑄的。真無法想像威靈頓將軍是怎麼想的。如果他視拿破崙為一代英豪,自可將銅像鑄得更大些,更不要用法軍遺落戰場的槍械熔鑄,因為這是存心嘲弄;如果他視拿破崙為敗將為囚徒,又何必為他的手下敗將鑄像,而不為自己這個勝者樹碑?即使為敗將拿破崙鑄像,也可蔑視地矮化些甚至醜化些,如杭州岳王廟中的秦檜夫婦那樣跪地求饒。
往回走,沿路兩側的攤子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旅遊紀念品,T恤衫、煙灰缸、氣球、酒杯、鑰匙扣,幾乎所有能見到的這些小物件上都印著拿破崙的畫像,而見不到威靈頓的一點影子。看得出來,在當地人心目中,拿破崙仍然是不朽的英雄,他們的祖先曾為這個小個子的法國皇帝浴血奮戰,而今天這些後人們,一直幻想著拿破崙贏得了那場戰役,至少在心裡是贏得了這場戰役。
兩種文化,兩種心胸,兩種構想,就給世人留下了這樣一個,是失敗的象徵又意象多元的滑鐵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