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窗外微風細雨，夜很靜，聽不到車聲，人聲，更聽不到雨點滴落在芭蕉葉上的聲響。我隨意翻開一本書，看到「魂歸離恨天」幾個字，突然想到小時候聽「麗的呼聲」廣播劇的陳年舊事。印象最深刻的不就是《魂歸離恨天》的劇情嗎？那是一個講述復仇的故事。男主角因為仇恨，他的內心痛苦得幾近撕裂。他處心積慮地策畫著一個遠大目標的復仇計畫。

書攤開在我的雙膝上，可思緒卻飛得很遠很遠，彷彿回到了小時候在芭樂樹下聽「麗的呼聲」的日子。那是一棵很大的樹，長在院子裡，枝繁葉茂，結滿纍纍的果實。幾時我們想吃番石榴便爬上樹去採，然後坐在一椏橫枝上吃。那年代的芭樂都很小，熟透了的裡面多數生了蟲。吃時要格外留意，一個不小心就會連蟲子一起吃進肚子裡。

我記得很清楚，故事一開始，呼呼的北風不停地颳著，敘述者是這樣敘述的：「這裡是一個遠離塵囂的山莊，北風從山那邊颳過來，颳過荒涼的曠野，颳向孤寂的山莊。所有的窗戶都是緊閉著的，風吹到窗戶上被阻檔住了，於是變成怒吼；窗前樅樹的樹枝不停地擊打著窗戶的玻璃……」然後便聽到一個女人在哭泣，她一邊哭一邊敲擊著窗戶，不斷重複哀求：「讓我進來，我要進來，讓我進來吧！」那是一個飄泊的靈魂，她在雨夜裡哭泣、哀求，她要回家。

記憶原是心靈深處的沉澱，而語言文字則是一座橋梁，可以通古達今。我的青澀歲月除了藏在小箱子裡的廣播劇之外，還有大量的書。整套的《水滸傳》，整套的《三國演義》，文圖並茂，很容易明白。還有香港環球出版社出版的言情小說，然而對於那種愛情文字的言傳，卻朦朦朧朧的似懂非懂。這些書都是鄰家念獨中的那個男孩的珍藏。

每次跟他借書，他都不是很樂意的樣子。借多少本要用一張紙記錄下來，還要簽名呢。我對他的舉措真的很不滿，無奈自己又特別喜歡看書。許多年後才終於明白，他不只是一個讀書人，而且還是一個對書念情念舊的愛書人。肯將心愛的書借給我，其實是很溫厚的了。到我能真正理解他，想好好地言謝卻沒有了機會。人生就是這樣。

然後開始大量閱讀，文藝作品成為首選。在閱讀過程中感受到自己對作品的體會與感情反應。而文學興趣則在閱讀中無意間培養出來了，並漸進成為「文藝青年」。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小時候最有印象的廣播劇《魂歸離恨天》，其實是改編自十九世紀的英國名著《咆哮山莊》（英文原著書名叫《Wuthering Heights》，中文譯作《咆哮山莊》。

七十年代我哥哥在英國留學，有一次寫信告訴我，他去了Wuthering Heights，那裡的景色和氛圍，跟小說幾乎是一樣的）原來，那時候的廣播劇已是如此內容淵博，如此中外古今。而《咆哮山莊》的內容重心不就是《魂歸離恨天》嗎 ？糾纏了幾乎一輩子的三角愛恨情仇，最後，三個人都躺在寂寞的荒原上，連墳墓都在一起。我也終於明白，為何將《咆哮山莊》改為《魂歸離恨天》———除了是基於既要「寓意深遠」又不失「文采」的中國文學傳統，也是對男女主角深切的哀悼。

今天，已經沒有了「麗的呼聲」，就連它走入歷史的那一年，也是許多許多年前的事了。證明世事無常，沒有任何事物是永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