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慧皎對於寶唱《名僧傳》頗不滿意,他認為「若實行潛光,則高而不名,若寡德適時,則名而不高。」虛名不過迎合世俗,他致力發潛德之幽光,所以將著作改稱《高僧傳》。後來唐代道宣、宋代贊寧相繼撰成《續高僧傳》與《宋高僧傳》,皆沿用「高僧」之名。
陳垣《中國佛教史籍概論》從操守評騭這三部書:「慧皎著書,提倡高蹈,故特改『名僧』為『高僧』。道宣戒律精嚴,對沙門不拜王者一事,爭之甚力,皆僧人之具有節概者。」贊寧則本為吳越僧統,入宋又賜紫衣,充僧錄,平素主張親近國王大臣,沾染鄉愿媚世之習,且《宋高僧傳》是奉詔之作,故無法與兩書媲美。
事實上高僧和名僧未必衝突,因為高僧也可以是一代名僧。曹仕邦《中國佛教史學史》已注意到慧皎並非全然看重高蹈,而是看重對佛門的貢獻。試觀慧皎書中如果都是高蹈之流,那麼陪侍帝王,或與王侯交接的僧侶,如佛圖澄、道安、鳩摩羅什等,為何納入傳中?道宣《續高僧傳》的僧稠、智顗、玄奘又何嘗不然?所以不必因贊寧奉敕修史,就對他貶抑,更不能因贊寧說:「教法委在王臣」,便說他媚世,何況《宋高僧傳》收錄像澄觀「身影不落俗家」的高僧也很多,從贊寧生平延伸而質疑其書,並非公允。
然應商榷的是,既名為「高僧」,則尋常僧人或謗教毀法之徒就不該列入。《宋高僧傳》卷四〈唐新羅國順璟傳〉,順璟來華習得唯識學,返國弘揚法相宗,見《華嚴經》「始從發心,便成佛已」,即生毀謗,臨命終時,地裂而陷身地獄。贊寧竟說菩薩為法亡身,順璟如提婆達多示跡生陷,「真顯教菩薩」!
如果僧傳不以當生德業為考量,那麼「眾生本來成佛」,又有哪位出家人不是「高僧」?「高僧」又豈須甄別?為「高僧」立傳也毫無意義了。
再如卷二九〈元魏洛陽慧凝傳〉,取自北朝楊衒之《洛陽伽藍記》卷二「崇真寺」,已超出修史的年限(本應接續道宣《續高僧傳》),楊衒之記錄這位猝死復活的僧人,贊寧增補「棲止洛邑而無異藝,正修練心戒耳」兩句,慧凝便成為戒德高僧而被收入「雜科聲德篇」,這才是此書不可取之處。
至於《高僧傳》卷十〈竺法慧傳〉末附范材初為沙門,頗有神異,後卻退道染俗,改從五斗米教;《續高僧傳》卷二五收錄還俗並慫恿北周武帝滅佛的衛元嵩,嚴格說來,都是自亂體例;但若拋開高僧、名僧的分野,畢竟記錄時代風會,猶有保存佛教史事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