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在高雄澄清湖棒球場二八八七名觀眾的見證下,興農牛隊的張泰山在三局上半揮出了中外野方向的一壘安打,當時在二壘上的隊友張建銘快速衝回本壘得到一分,這是張泰山的第一千分打點,也就是他幫助了一千名隊友(也包括全壘打時的自己)跑回本壘得分,據職棒聯盟統計,這個紀錄是經歷了一三六一場比賽,總共五○六七個打擊機會所達成的,距離張泰山選手第一次穿上職業棒球的球衣上場揮棒,已經歷經了十五個年頭了。
有人說棒球是個人英雄主義的運動,全場讓隊手碰不到球的閃電投手,最後打出「再見全壘打」的超級大炮,就是名留青史的英雄。而一個游擊手接傳了幾個滾地球,一個外野手接殺了幾個高飛球,雖然也是比賽的一部分,也有統計紀錄,但卻很少被人注意,寫進報導中。但「打點」卻不一樣,「打點」雖是一項個人紀錄,但是也是一個團隊合作的結果。如果壘上沒有跑者,那麼即使打擊者揮出安打,也沒有打點;反之,如果三壘上有人,一個高飛犧牲打或觸擊短打,都可能賺進打點。在棒球世界中,評論一個球員的能力與供獻時,「打點」和打擊率、安打數這些個人指標往往同樣重要———只要我上場,就可以掩護隊友回家。這是讓人安心的「打點王」最可愛的地方。
張泰山這個紀錄近幾十年應該無人可以超越。我還記得十五年前,他剛剛來到中華職棒時才十九歲,當時在「味全龍」隊,他從青棒直接打到職棒,沒有成棒國手的資歷,因此名氣並不大。不過他第一年打職棒,就令人眼前一亮。台灣的球員受日本影響,喜歡鬥智不鬥力,所以很少一上場就揮大棒的,喜歡等到「兩好三壞」再說,因此投手也抓這些心態,第一球通常都是「搶好球數」的。不過十九歲的新人張泰山,偏偏就愛對準第一球猛揮,球來就打,不必等待也無須閃躲,那種美式球風的豪邁性格,真痛快。
那時我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和室友鬈毛對著收訊很不好的小彩電,為泰山大棒打飛那些專走邊邊角角的變化球而大聲喝彩。歲月如流,十五年來職棒分分合合,味全龍隊早已走入歷史,只剩當年的泰山如今仍忍著傷痛繼續創造個人的與中華職棒的歷史,報載他因背痛而無法猛揮大棒,只能靠著巧力把球推到沒人防守的管區,所謂「古來存老馬,不必取長途」,現在的我,也慢慢懂得欣賞「以智取不以力敵」的藝術了。
職業運動必須有其歷史紀錄,也才能誕生其文化內涵。
一項用時間與汗水寫成的紀錄,就像一件每日摩挲的藝術品,其渾然精緻的形貌不只讓人們對創造者的恆心與毅力肅然起敬,同時也逼使讀者一同回憶那個初始的瞬間以及漫漫的來路;於是我們便對這個數字產生了一種情感,在張泰山十五年來上萬次的球棒揮動中,我同樣行過多少路,寫下多少字,醒過多少不願醒來的夢。因此透過這個艱偉的紀錄,彷彿可以看見人生是多麼熱烈而豐富———每個人都創造了他個人的歷史,逐步完成了他現在的這個「我」;但轉念一想,張泰山不可能再打十五年,不可能再揮出一千分打點,故也由此而驚覺了生命是多麼渺小,再多的豐碑,生命仍然只是恆河中的一粒細砂,而不是恆河本身。
在張泰山寫下歷史紀錄的同時,我想我也應該也完成了一些東西吧?我很想回到十五年前的那個我,那個空有夢想但不知所往的年輕人,世界對他來說,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傷與浪漫;現下的我非常嚮往,也非常嫉妒能擁有這種情懷。如今,張泰山要提著球棒繼續上場,繼續讓紀錄往前走,我想我也是的———摸摸胸口,心還在跳。心還在跳,雖然有點空洞,但還跳躍,那就好……。(本專欄每周四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