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這樣的祕密。本當情逾手足、相扶相持的共同生活,卻像中了魔似的刻意毀壞,寧願讓自己在淡淡的孤獨與微微滲血的日子裡活著。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一群大男孩們考入了軍校,跨入了站著衛兵的大門,剎那間都收起了笑容,頓失自由的苦悶與學課業的重壓;卻讓自己像在傷口上撒鹽一樣。在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告訴自己:「要與某位要好的同學絕交!」
我仍清楚的記得如何進行這個計畫:在一定時間裡,記下對方十項缺失;這個缺失就像是罪狀一樣,就有了割袍斷義的理由了。於是,我默默又慎重的執行這個任務,暗暗的觀察著同學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再用筆記本記錄著發生的所有時地物;沒多久,一條條的就輕易的完成了所謂的「十大罪狀」。
我不記得是否拿著這些罪狀請他過目,自己卻像個悲劇英雄似地,照著劇本,一逕自導自演的度過了四個年頭。四年中,真的,真的一句話也沒再說過。我依稀記得,他不解地望著我的神情,我竟升起一些莫名的竊喜,彷彿是在故意製造的痛苦裡,品嘗著那一絲絲虐人也自虐的快感。
畢業後,他分發海軍,我在陸軍;彼此在各自的軌道上忙亂著,再也無一絲交集。偶爾,在腦中浮起這則祕密的掠影時;我會有意的逃避它,只是隨著年歲的增長,慢慢地我發覺這樣的掠影,實則是自己心中的一面哭牆。當我勇敢的站在這面牆下的陰影中,竟覺得當初的那種快感,變得有些荒唐,甚至有了一種慚愧;更多的時候,是感到絲絲的後悔與不解當年的行徑。
三十年後,在一個聚餐會上。我遠遠地看到這位我發誓不再講話的同學時,這個沉埋心底的祕密,剎時就變成了一根長長的針扎入了心底,我帶著滿臉通紅的愧疚,趨前寒暄,想為當年的行為道歉。
沒想到,他未等我說完,彷彿根本沒這事的拍拍我的肩膀:「老同學了,還提這些!」是已貴為某企業副總的同學,忘了這樣無聊的往事、還是根本未介意這樣的小事?只是我知道在此生中,我將永不會原諒自己曾做過這樣的事。
我曾不止一次的暗自檢討,當年為何如此!是年少不經事?抑是潛藏的孤獨本性?還是自作虐的卑劣人性?或是自已前世今生的果業?慢慢的,我下了一個結論:「那是無明!」無明像是自已的影子一樣,緊緊的跟著自己;有時又覺得那無明,更像是蠍子身上的毒螯,總不由自主的刺傷別人,也讓自己傷害。
不是不報,只是時間未到;我不迷信,卻信因果。二○○六年春後的某一天,我由平日的工作單位,突然的被記過、貶斥到一條偏遠的長長工作枱前,孤獨的工作時。我就常常的想到了自己的無明,與在這無明中曾做過的多少錯事;我也常仰天自問 :這是處罰、還是命運,是救贖、還是機運。為何眼中常不自覺的湧出淚水?在這樣低迷又灰暗又夾雜住悔痛的日子裡,忽然如枯木逢春般的發現了:那名為《人間萬事》的文章,一日一篇。
初時,尚以為是一般的小品,漸漸的就發覺那一篇篇的文章像是一鑑明鏡;常常藉著閱讀審思,讓人看見自己心底塵封的往事,甚至照見自已已蒙蔽的面目。有時,又覺得每日一則《人間萬事》的文章,像是一具常轉的法輪,讓人聽到那轉動的莊嚴聲音,提醒著世事的無常、自己的無明,與人世間應精進的法音。
有時懺悔、有時警惕、有時啟發、有時歡喜,那些文字就像是旭日,慢慢地竟驅走了心中的不平與黑暗,帶來了一種全新的光芒。每天靜心的觀看,就覺得眼前的這些篇章,恍若是一串自天而降的繩梯、是一渠渠的甘泉;已將我自幽幽又乾涸的谷底中,步步解脫又豐潤了起來。
《人間萬事》的文章陪著我度過了工作上的惡水、外人的冷笑與熱諷。我不再怨天、不再尤人,僅注意著自己是否仍是一隻毒蠍、心境是否保持著安定與光明。如今,我又調換了工作,已不在乎工作環境與內容是否好壞;最重要的是我不必用心筆記,也能在再不堪的同仁身上,看到良善的一面;讓自己心喜與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