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您對話】一生功業化文字

王慶芷口述/李祖翔整理 |2010.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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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一○年五月十九日,九十四歲的爸爸離開了。
爸爸走後,我不想和任何人說話,也不想接手機,只想安安靜靜的……但是,難過這麼多天,我又終於會笑了,我知道爸爸不想我們一直沉浸在悲傷中。
記得爸爸說過,不想為我們添麻煩,可是現在我們要為他辦個別致的告別式,然後把相本和親朋好友分享。那本相本,是早在十年前,爸爸就已經完成了,只不過,當時大家還很年輕,忙碌的工作已是生活的重心,所有人一回到家,都累得癱著睡,沒人想凝神聽他說話,更別提是這麼厚的故事了……
風趣自信的爸爸 一手好字
  爸爸是個有趣而且容易令人印象深刻的人,記得一次醫生建議爸爸驗血,爸爸拿出十年前榮總的驗血單,醫生說:「這太舊了吧?」爸爸生氣地罵醫生是蒙古大夫,因為身為建築師的爸爸,第一期榮總也是爸爸設計的,因此他認為,當年的驗血單就算老舊,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雖然旁人聽來有點強詞奪理,可是這就是爸爸,我的爸爸。
還有一次,爸爸耳朵不好使,拒裝助聽器,從小練氣功、中氣十足的爸爸,扯開嗓子對我們喊:「我不聽廢話!」從此,要溝通得靠寫字,爸爸的筆跡工整,任何人看了都自嘆弗如,爸爸故作慚愧地說:「人老,字也醜了,難登大雅之堂。」我則笑著反駁:「爸爸字醜,天底下就沒有漂亮的字了。」爸爸哈哈大笑,當時得意的神采,至今歷歷在目。
情深意切的爸爸 了無牽掛
  媽中風後住院,成了植物人,爸爸總覺得,是自己沒照顧好,於是賣了棟房子,拿去付所有醫療費用,連醫生都說爸爸是天天去探班的「醫院公務員」。他還請來最好的護士,希望告訴媽,她沒有被放棄,甚至希望我們輪流去照顧,可是我們不能放下工作,反問爸爸為什麼還不放手?不如讓她安心的去。
一路走來,照顧了五年,爸爸終於閉上眼,緩緩對我說:「我知道了。」這四個字,當時我還不明白,究竟代表爸爸妥協了,還是爸爸決定把媽暫時拋下了?到一九九七年,安放媽媽骨灰的寺廟大火,骨灰沒了,與爸爸商量如何替代,爸爸卻說:「那是假的,放牌位就夠了,了無牽掛不好嗎?」原來爸爸看得比誰都透徹,媽媽的愛,恐怕早已永久地放進爸爸心坎裡了吧。
堅強好勝的爸爸 主僕情深
  爸爸愛面子,不喜歡柺杖,後來腿實在不行了,乾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稱不出家門口、能知天下事的他,每天三份報紙便是功課;後來,也許是中風後,不習慣我們的照顧,一出院,就急著和傭人阿寶說要復健、要坐輪椅。
難得爸爸主動要求,就買了最豪華的輪椅。可是才十天,爸爸進了急診室,再也不需要用了。大哥看著阿寶太累,叫她回家休息,卻不肯,都照顧十多年了,在爸爸最虛弱的時候,阿寶怎樣都不願意走,這時誰都看得出來,阿寶早就不只是傭人。
  因此,我們要把阿寶的照片放進家族相本,相信爸爸也會高興這個決定。
遽然往生的爸爸 音容宛在
  爸爸走得太突然,雖然大家都說「無疾而終」是好事,但我還是有來不及對他說:「爸爸,我愛爸爸。」我也知道爸爸對哥哥比較嚴厲,關心、擔心的分量也多了點,最後是我和爸爸最親近,哥哥有事都派我出馬,只要我抱抱爸爸、親親爸爸、撒個嬌外加一句「我愛爸爸」,爸爸就什麼都說好了,我還想和爸爸說:「別擔心哥哥,我會幫爸爸照顧好的。」
爸爸走的那天,大家都說爸爸看起來很安詳,粉紅色的臉就像睡著一樣。做完頭七,我卻聞到「爸爸的味道」,告訴大哥,他也說有聞到。現在仍住在爸爸那裡的阿寶更誇張,她開心地認定說爸爸天天都有回去,因為天天都有「爺爺的味道」。
 
  信手翻著爸爸整理過的相本,每張照片背後,都鉅細靡遺交代每一個故事的來龍去脈,包括每一個人名。留給我們的,還有那份朋友戲稱是「萬言書」的手稿,記錄著他畢業即逢抗戰,數十年來奮鬥的往事,滿滿一張又一張紙的家事、國事、天下事。
  我想,我終於了解爸爸當時的心境││雖然沒有著墨太多情感,卻仍感受到他在戰火飄泊中的不捨與難過。如果有機會,萬言書我們會替爸爸出版,讓所有人再多一點點了解爸爸,完成他最後的心願。

人生歷程
王功勛老居士,生於一九一七年。一九三七年,日軍全面侵華之際,畢業於上海雷士德工學院。於畢業後一周,即由祖父之老上司陳永箴介紹進入大昌建築公司就職。
從抗戰到勝利,輾轉服務於江陰、南京、廬山、上海、香港、昆明、下關、衡陽等地。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後,奉命來台,至高雄維持水泥廠工作,翌年太太攜長子慶禾、次子慶元、小女慶芷三孩來台。
曾擔任之重要建築工程,包括榮民總醫院、中正紀念公園之國家劇院與音樂廳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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