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珮瑄
「我搖動我的記憶。也許在它枝枒間沉睡多年／的某樣東西／會突然振翅飛起。」

———辛波絲卡《結束與開始》讀著波蘭女詩人辛波絲卡的詩句，我搖動我的記憶。

那些在腦海中閃閃發亮的，記憶，好像一張又一張的老照片，拍下了我的十二歲、七歲、四歲、三歲的鏡頭，時光隨著鏡頭靜止，剎那即是永恆，我驚異感歎於生命的某些片段，是如此清晰的留存在記憶深處，那些美麗的、芬芳的、純粹的，全都化作記憶在腦海中閃閃發亮，隨著記憶的搖動一次湧現。

仲夏夜的晚上，在醫院的角落餐廳窩著打字，在窗外的一片蟲吟之中，慢慢的搖動記憶，將記憶罐子裡那些沉澱的、漂浮的回憶，一次給搖醒。

德國詩人里爾克說：「要走向孤獨，走向自己，就算身旁都沒有人陪伴你了，你還不是擁有你的童年嗎？我深深同情那些喪失童年記憶的人，他們好像遺失了珍寶。」我深深同情那些喪失童年記憶的人……，詩人說，幸好我還沒有喪失我的童年印象，幸好，我還擁有我的珍寶。

我還記得四歲那年，第一次喝可口可樂的嗆辣滋味。

我還記得還沒去世以前的阿公，載著我去大街小巷探訪鄰居。

我記得上小學的前一天，媽媽、外婆和舅舅幫我穿上小學制服與書包拍照留念。

我記得小學畢業典禮之後，和一群同學在夏天的一場午後雷陣雨中被傾盆大雨給淋溼。

我記得十四歲那年國中畢業的夏天，媽媽和爸爸每天帶著正在服用藥物的我，到家居後方的琵琶湖森林公園騎單車，微風颯然的吹動樹林，我的靈魂琴弦被樹林的聲響拉響，彷彿與樹林一起發出和諧的共鳴。

我記得昨夜我夢見你，夢中的你對著我哭泣，「不要離開我！」我試圖叫喚你並且驚醒過來，我是多麼不願意的驚醒過來。

搖動記憶。搖動那些，深釀已久的老舊歲月。

那些依舊年輕的、模糊的面容與場景，如此熟悉又離我遙遠，如此雋永卻又消逝在時間的流水中，像月亮散發的光輝，只能傾注在我的指間，但是卻品嘗不了芬芳，你是月光，是星水，你是老舊的記憶般，可以靜靜的陪我入眠。

搖動記憶。李白說：「筆酣搖五嶽。」我試圖搖動的，不是遠方座落的山脈，不是沉睡的夜晚田野，不是我眼前如歌如詩般的天地……。我搖動的是意識，意識怎麼可以搖動呢，你問。

我回想起一段電影裡的對白。

「你相信事實還是相信記憶呢 ？」男人問著女人。

「我相信事實。」女人說。
你相信現實還是記憶呢？你不一定要回答我的，你是如此的美好，就任憑記憶像古舊的大提琴一樣低吟吧。既然它已經被我們搖晃。就讓它在那裡發出悠揚的音樂吧。你令我憧憬，有關你的過往，你的記憶，好的壞的我都要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