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水災當然是台灣的至痛,但我們也從其間看到了諸多咄咄怪事,譬如說有立法委員私自跑去大陸,拿了大陸的一億捐款而沾沾自喜地、自我表功、自我膨脹地說:「這是原住民的善款,要成立專戶,做原住民救災之用。」請問,救災的捐款不交「救災總會」統籌運用,那麼設個「救災總會」何用?向捐款國正式致謝,難道由該立委或「原住民委員會」即可嗎?這樣不會成為國際笑柄嗎?
再譬如說為了療治災民心靈的創痛,南部七縣市的所謂地方首長居然逕自函邀海外宗教人士來台;請問,如是作為,將置中央政府於何地?
再者,更可奇怪的是,所謂的中央政府居然對諸如此類的事體視若無睹、甚至於可以說不敢置一喙,那麼,要這樣的中央政府何用!難道各行其是、各自為政才是「民主國家」的表徵嗎?維護體制、維護政治運作,才是職責所在啊!
小時候母親常告誡我們,不可以答應、接受家裡不知道的事情,因為怕措手不及而失了禮;長大稍稍讀書識字,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大夫無外交」意義的向下延伸。
什麼是「大夫無外交」?
《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寫晉文公重耳未即位前流浪在外,到了曹國(這是一個極其彆扭的小國),其時國君叫曹共公,聽說重耳天生駢脅(就是肋骨成片,而不是常人根根成胸骨者),居然失格到偷窺人家洗澡。
曹國大夫僖負羈的夫人就說:「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若以相,公子重耳必返其國;返其國,必得志於諸侯;得志於諸侯而誅無禮,我們曹國一定是最早遭殃的!我看,你早做打算的好。」
那怎麼辦呢?重耳正在流浪挨餓,就請他吃飯吧;然後在飯碗裡偷偷地埋了一塊美玉,讓他路上可以變現、買飯吃。
可是,當重耳吃到這塊玉的時候,卻把它挖了出來,抹乾淨,誠懇地還給僖負羈,說:「多謝你的美意;但是,大夫無外交,我不能陷你於不義,這玉,你還是留著吧!一飯之恩,我不能忘!」
其實,「大夫無外交」是《春秋》首要揭櫫的大義,《春秋‧隱西元年》大書:「冬十有二月,祭伯來。」祭伯,是周天子的卿士;來,是來魯國。天子派遣使節,應該用個「使」字、或「朝」;孔子竟只用個「來」字,意思就在故意貶抑他「不奉王命而私辦外交」的咎責!
關於這一問題,《三傳》(左傳、公羊、榖梁)講得很多,而清朝乾隆皇帝的《御覽經史講義》裡,侍講劉藻在宋代胡安國「人臣義無私交。所以杜朋黨之源,為後世臣子事君而有貳心者之明戒也」的案語後面,深入地分析說:「由此推論,凡身在政府機構任職,而私自遠遞書信、營求請托,就是祭伯之類的行為。
但是胡安國先生不直接斥責祭伯是在搞朋比結黨,而說是要杜絕朋比結黨的根源,實有他的深意在焉。因為奸回邪僻的朋黨之類,顯然易見;而媕婀依違、滿嘴仁義的朋黨之流,卻利用底層社會的無知做依附。可見這樣的根源不杜絕,流弊所及就難以估算了!不過,杜絕之道也不難,唯在嚴辨是公是私罷了。」
這一番警語,不是很值得讀者三思嗎?這樣的理念,不只見於《春秋》及其《三傳》;凡古經傳、史籍,所在多有,譬如:
清朝(欽定《周官義疏》卷十四地官司徒第二之七)有這麼一條:「凡通達於天下者,必有節,以傳輔之;無節者,有口則不達。」意思是:凡有事出境的官員、百姓,一定要有通行的印信,才可以派專車接送;沒有通行的印信者,儘管有出境的機會,也走不了的。
《周官》就是《周禮》,是講周朝政治、制度的一部大書;然則,為什麼有此一條規定呢?
陳傅良先生的《義疏》解釋說:「《周官》『無節者不達於天下』的規定,是因為當時嚴守著,大夫無私交、士無遊說、民皆土著的律法,而不得稍有踰越。但是,周王朝的政局衰敗後,諸侯各自為政,中央政府的政令下達不到地方,王官之守不行於外服,就亂了、壞了!」讀了這一段話,令人不勝唏噓。
《論語‧顏淵第十二》記載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回答說:「只要做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地各守分際,政制的運作不出問題,還有什麼不能成就的事體呢?」
齊景公大加讚嘆地說:「確實!如果一個國家、一個政體弄得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經濟再好、國家再富裕,有什麼用?享受得到嗎?」
立委諸公、各級首長以為如何?風災之痛,怎忍再各出招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