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這麼黑！

風那麼大！

爸爸補魚去，

為甚麼還不回家？



無情大海有情天

小學上到這一課時，想起了遠在槍林彈雨中、浪濤洶湧軍艦上的爸爸，心中滿是思念。

七歲那年，國共對峙的年代，爸爸駐防大陳島。一天午後，擔任小學教師的媽媽，帶我去看電影散心，沒想到竟選到一部海戰片《無情海》，劇終時，一艘軍艦傾斜沒入海中，船尾偌大的「49」映在銀幕上，我興奮得大叫：「爸爸的船 ！」媽媽卻哭了。當時爸爸任職於49號永壽艦。那天回家後，媽媽一句話都沒有說。

大年夜傳來噩耗

大年三十，媽媽正在廚房裡忙著準備年菜。傍晚時分，一位叔叔來到家門口，聲音壓得很低，跟媽媽說了幾句話，媽媽臉色馬上變了，隨即出門去打聽。等了好久，原本病躺在床上等待的我，決定出門找媽媽。一出大門，遠遠看見媽媽坐在路邊的水溝旁哭著。

媽看到我，站起來，牽著我，走回家。一直到晚上睡覺，媽媽都沒說什麼話。直到有一天，媽媽眉開眼笑地說：「爸爸回來了！」並立刻帶著弟弟和我，去迎接爸爸「全勝而歸」。

遭誣陷身心皆損

但回家後，卻似乎聽到爸媽在蚊帳外嘀嘀咕咕，我模糊感覺到：「爸爸好像惹上什麼麻煩了。」果然，爸爸不但沒當上戰鬥英雄，還被嚴重誣陷酖 酖罪名足以讓七歲的我，永遠沒有爸爸。所幸航海日記、電報等等的資料，證明了「莫須有」，還給爸爸清白。

雖然如此，爸爸還是因積勞成疾，帶來一身病，聽力也因長期處於槍砲聲中而受損，改調往海軍參謀學校擔任教官，同時從事翻譯工作。幾年以後，又調職台北海軍總部。

兒不識父呼「哥哥」

爸爸北上後，因公務繁忙，一個多月後才首次回到左營的家。兩、三歲的小么弟，看到爸爸給他帶了吃的、玩的，一整天都抱著他。到了傍晚，小么弟摟著爸爸的頸子說：「哥哥！你今天不要回家，在我們家吃飯飯，睡覺覺。」

我猜，爸爸當時心裡一定感觸的想著：百戰榮歸的彪炳，難掩親生兒女不相識的酸楚呀 ！可是，移孝作忠是軍人的天職，媽媽嫁給軍人，不也一輩子沒做過「嬌妻」？這些，都是軍人家庭的宿命。

移居國外樂天年

爸爸退休後，移居國外，才真正有了「家居生活」。除了閱讀、編纂英漢詞典外，就是坐公車逛街。

五年前，七月某天深夜，爸爸突然生病，召來救護車送到急診室，經過十七天的搶救，連醫生護士都不敢相信，爸爸竟然健康的跟著我們回家了。

享壽九十終歸天

但十五個月以後，一個凌晨，爸爸再度送往急診室，當晚十點十分，醫生正式通知我們「睡著了」，享年九十。

我們陪爸爸一夜，次日清晨七點，送他到醫院地下室門口，工作人員說：「到此為止」。爸爸進了那扇門，那扇門，把我們關在門外，這一次，爸爸沒有和我們一起回家。

魂歸來兮重相逢

以前我什麼都不信；但是從爸爸走了以後，我開始等頭七。打小就聽人家說：「頭七之夜，魂兮歸來」。頭七那天，從大清早我就開始等爸爸回來，可惜「一夜無話」。二七，三七也都一樣。

有一天晚上十點多鐘，我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突然聽到爸爸叫我，一身黑色冬季海軍軍服，一如當年。奇怪的是，我兩眼向前看電視，卻看到爸爸在我的後上方。

回老家安息長眠　

我問：「爸！你好嗎？」他笑著說：「好！好得很！」兩個酒窩也在笑。

我又問：「需要甚麼嗎？」他搖搖手，又搖搖頭，恰如生前。

這一天，是第二十四天，甚麼七也不是。我很高興，爸爸回來了。這次回來，是長眠，也是永遠的安息。因為家永遠是最安適，最讓人安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