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我爸爸也很努力，這一年來我爸爸跟我一樣，忙著進出醫院，從來沒有一天『曠課』過…」阿詳說到這裡，嘴角苦笑了一下。接著抬起頭，望著窗戶小聲說：「唉，真的很難，到底是要拚？還是要放棄？」

「放棄什麼？」我故意問。

「放棄我爸爸，讓他不再接受積極的醫療啊。」

「您之所以違背父親的心願，擅自為父親選擇『積極的』的插管，『積極的』的急救加上升壓劑，就是為了讓他一直被『積極』的維持生命？」

「對啊，讓我爸爸可以多活一些時間。」

「我們都知道您父親已經受了不少苦，他真的很想積極地再活下去，因為他也知道您的用心，其實大家都知道。」「…」

「但是，這真是積極的活嗎？還是這只是被『積極的』維持著心跳、呼吸而已呢？」「？」

「想想看假如一個人，什麼都不能自主，只能被綁著、被插著，從清醒一直到昏迷，都不能說話，這種生活又有什麼品質呢

？這算是『積極的』活嗎

？」我故意小聲地問。

「…，難道您要我放棄爸爸嗎？」阿詳問。

「其實，您是希望讓父親能夠『有品質』地多活一些日子，好讓您能夠多盡一些孝心對不對？」

「嗯。」阿詳點點頭。

「換個角度來說，假如您的父親這段時間，就算只有一星期可以活，但可以自由地說出他的交代，以及做一些人生最後最想做的事情，是不是比被插上氣管內管，被綁在病床上而只能多活幾天，來得更積極呢？」

阿詳這時突然閉起眼睛，沒力地垂下頭哽咽地說

：「唉，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我真的不想就這麼放棄，我到底還能為父親做什麼？」

「…」在場的阿鸛家人，都沒有人出聲。

「我還能為父親做什麼呢？」阿詳再度抬頭看著我。

「我覺得…，如果您還想為爸爸，再多做一些努力的話，我覺得…，其實您現在還有機會，千萬不要放棄。」我故意慢慢地說。

「喔？還能做什麼？」阿詳一聽到我的建議，馬上抬起頭來，睜大眼睛。

「您可以更積極地為爸爸，爭取最後這些日子，過得更有品質。」「？」

「不要再讓您爸爸的生命，直到死都浪費（放棄）在醫療過程裡面。您可以幫爸爸爭取最後的善生，然後才能得到善終。」

「什麼意思？」

「您可以積極地爭取，讓爸爸不再因為不切實際的期待（消極的願望），而被綁在加護病房、插著管子、被呼吸器延長沒品質的生命（拖命受苦）。」「…」

最後阿詳終於決定，讓阿鸛轉到安寧病房，並考慮要遵照阿鸛的意願，拔除氣管內管，並撤除呼吸器。

拔管當天，阿鸛的子女全都到場，當我把管子從阿鸛的氣管拔出來後，看到阿詳站在床尾，正看著他奄奄一息的老爸爸，嘴巴一直說著：「爸爸，我們都在您身邊…」（中）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