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有位日本籍的婆婆,就住在媽媽的隔壁房,下一次到護理之家,特地帶了兩根香蕉送她。
她靠在床上,四肢瘦小,肚圍明顯鼓脹,身高應該不超過一百五十公分。我用雙手捧上:「喔咿西ㄋㄟ」,這是除了「阿里阿多」、「莎喲拉那」之外,我僅會的日語。
她非常驚喜,不能置信,遲疑幾秒,確定我的善意後,羞赧地一笑,用乾瘦薄削的手接了過去。吃著吃著,突然啜泣起來,口中喃喃一串聽不懂的語言,是訴說哀怨的過往?是感激我這陌生的友誼?阡陌縱橫的小臉,透著異鄉的孤單和垂晚歲月的滄桑。
不曾見到兒子來探視,女兒要繳費那天才會出現,來了也只默默在床前坐會兒就離去,沒人清楚婆婆的身世。照服員說婆婆肚內有顆腫瘤,壓迫得雙腿不能行走,年紀大了,開刀風險也大,晚輩並不主張動手術。
每星期我會擇一天,帶兩根香蕉去看婆婆,她斜著身子在床頭等待。幽幽的啜泣聲、喃喃聲,無法溝通的世界,因傾聽而找到片刻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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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門頓了一下,慢慢往兩邊展開,大哥先把右腳甩出去,左腳顛了顛,才跟著背後的黑色背包,沉重挪出電梯。我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十一點整,真準。那是這裡的午餐時間。
他來到婆婆跟前,臉型眉眼,重複著媽媽的輪廓。親熱的喊聲「媽」,把水果從背包取出,放在輪椅上的小桌,然後晃著微胖的身子,一甩一甩,吃力地到牆角邊拿椅子過來,與婆婆對坐,看她用湯匙舀飯吃。幽靜守候的畫面,風雨無阻地呈現了一千多個日子。
老人家每周洗腎三次,輪椅旁掛了尿袋;有糖尿病,又愛喝點飲料,兒子就按照醫生指示,在家做好甜度適中的帶來。大哥本是職業軍人,退伍後做點小生意,一場意外,命是保住了,卻落得終生殘障。
婆婆抬頭看看兒子,無言地翻滾著憂傷與喜悅;兒子脈脈點頭,看似淡淡地說:「慢慢吃。」
幸福,就是親子間一抹交會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