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期對種子的著迷,是以強烈的好奇心呈現的。幾個野孩子似的女伴相約著,將果肉吃完的橄欖子、酸梅子搗碎,嘗一口苦澀也死心甘願。鳳凰木青綠色的豆莢裡面,有長橢圓形的豆子,我們找石塊砸破了來舔,也不怕中毒,頗有神農氏嚐百草的精神。
說給現今年輕人聽,只怕當天方夜譚呢。
長大之後教書,教過一班相當頑皮又不愛念書的學生,考試快到,為了激勵士氣,故意將他們比喻成「一把撒在水泥地上的種子」,意思是說,不努力,永遠不能開花結果。他們雖然貪玩,倒不失聰明,在恩威並施下,學業突飛猛進,畢業後服務人群,各有成就。當年在水泥地上的種子飄向沃土,開枝散葉,蔓延成林。
時光流轉,生命舞台移師到退休後的生活,充滿詩意的郊野,曲折蜿蜒的小徑,天光透照的都會公園,都有我隨著種子的氣味洄游的身影,撿拾季節的逗號,讓我遊蕩的靈魂,有了充足的理由出走。
阿勃勒的長豆莢,布滿種臍小針的松果核,長得像刺蝟的香楓子,扁平或圓潤的大小欖仁子,青橄欖,紅咖啡豆,都是背囊裡的常客。回到家,挑個白瓷容器盛裝,兒女回來,讓他們坐下猜一猜,認一認前生。
從慈濟歲末感恩會,攜回十二顆稻穀,埋下希望,隔年春天,棗紅色小缽裡,探出一叢油綠,兒子說是蔥;媳婦看了看,篤定的說,媽,您有綠手指耶,都種出韭菜來了。呵呵呵,我說,每顆種子都是單字,可以造很多句子。
冬天吃過的茂谷橘,收拾二十來顆種子,泡水洗淨,藏在培養土裡,經過一季酣睡,悠悠醒轉,仰起小腦袋,好奇地打量主人。碧綠的小傢伙,把心情熨燙得服服貼貼,撕咬肉體的疑難雜症,全都解脫。
去年中秋節,外子從紐約帶回來七顆銀杏子,洗去腐肉、浸泡、埋土、灑水,原本擔心它會水土不服,可能長眠於地下,永不見天日,豈料今年冒芽了,吐露出早春的活潑氣息,像極了芹菜葉的它,興味盎然的閱讀著新世界。
昔日腐爛的腥臭,對照今日的高雅清麗,相去如雲泥。
銀杏因為生長得慢,又名公孫樹,今日我們將它種植,等茁壯後移交給外孫,由他接力照顧,把愛傳遞。終有一天,公孫樹會在風中與大地合唱,不管看得到看不到,想著太陽落山的地方,有一株我們手植的大樹,也會牽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