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靠近終站,就會來到一個名叫幸福鎮的地方。
和世界上所有的人一樣,幸福鎮的居民一生都在追求幸福。他們住在幸福鎮,可很多人並不知道,幸福在哪裡。
我在幸福鎮住了五年,從來不自覺自己住的地方有這麼一個好聽的名字。幸福鎮,在印象中,這個地名只應該出現在阿保美代的漫畫。一個只有乘火車才可以抵達的寧靜小鎮,種滿銀杏和蘋果樹,如詩一樣的人住在畫裡;每一天,孩子天真的笑靨在陽光下漾開。風可以是故事,草可以是故事。那是一個可以埋葬童年記憶,並讓其得到永生的地方。
而我住的幸福鎮,只有每個週二最熱鬧,夜市擺滿兩條街,男男女女出來趕市集。曲終人散之後,流洩一地的魚水散溢著腥味。我常常在周二的深夜,推開公司的大門,和遙遠的海洋默然交會,然後踩著一地的濕污,在冷寂的街燈中走回去。
這就是幸福鎮唯一的色彩。平日,它只有住宅、店屋、加油站、小販中心,還有不眠不休的嘛嘛檔(小食攤)。在畫成方格的土地上,竄動的人和車按規格行事,熱鬧又冷漠,繁榮又單調。
我住的地方,前後都有嘛嘛檔。對面的那一個嘛嘛檔,發生好幾次「持械毆鬥」,我們躲在窗後偷看,兩幫醉漢對罵,聲量大得震天動地,然後一追一跑匆匆落幕,也不知道最後有沒有真的打起來。後巷的嘛嘛檔,沉沉的燈光映上玻璃窗,被褥未暖的凌晨隱隱傳來懷舊的印度歌曲,讓你一路夢回天竺,過去和未來,都是那樣的擁擠又孤單。
同一排的店屋有一家電玩中心,不歸的少年散場後聚在門口,叫囂、吵鬧、說笑。興之所至,當街拆招,有時真打,有時假打。背對著的那一排,新開了一間酒廊,不知名的年輕男女,蹲著在後巷嘔吐。什麼是幸福?是喝下去,仰或吐出來?
我住的地方叫幸福鎮。當初,不知基於什麼取名為幸福鎮。幸福的定義,因個人而主觀。幸福鎮的鎮民未必幸福,但大家都嚮往幸福,因而此生此際,才能聚集在一起。
一個滂沱大雨的午後,我從吉隆坡乘搭捷運回家。在朦朧的雨景和幌動的車廂裡,細數站點,這才發覺每一個點站,都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成功鎮、百樂鎮、幸福鎮……這條路走下去,祝你有成功的人生,得到一百種歡樂,回歸到幸福的原點。
因為水淹軌道,捷運走一段停一段。原本是廿分鐘的車程,坐了將近一個小時,我聽終於聽到遲來的廣播:Next station,Taman Bahagia(下一站,幸福鎮)。我情不自禁抬身往前望,希望我的幸福鎮不要距離太遠。(本專欄每周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