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大，阿郊阿姨，不再認為來安寧病房是等死的。」護士小蕾興奮地一早就跟我說。

「喔！真的？」

「昨天我與阿郊的大女兒，一同幫阿姨洗澡時，為了怕她剛換好的人工皮的屁股傷口洗澡時弄濕，我們想了三種方式來預防。」

「後來呢？」

「沒想到，最後還是濕掉了。我原本很擔心，要讓阿郊的女兒，再買一次人工皮。」

「她怎麼說？」

「可是沒想到，阿郊卻反過來安慰我說：『沒關係啦

！』」

「阿郊變了，我記得她剛來安寧病房住院時，不是還抱怨妳，為什麼不一次就把所有的護理都搞定的嗎？」我繼續問護士小蕾。

「她昨天已經跟我道歉，直說她剛住進來的時候，給我們添麻煩。我也跟她說抱歉，讓她煩惱了。不過互相道歉以後，卻讓我好開心喔！」

「了不起。」我稱讚了小蕾。

「老大，洗澡的過程中，阿郊跟我說，她最捨不得的孩子，就是身邊的大女兒；因為女兒不管怎樣，都會把最好的留給她。」

「她們母女感情真好。」

「阿郊很驕傲地說，她當初是一手把這些小孩帶大的，不像一些現在的人，生了又不養。」

「看來她真是有責任感的人。」

「因為我也是女孩子，特別感覺到阿郊的大女兒，昨天和我幫她媽媽洗澡時，好像有恨不得我這個護士別碰她媽媽，她只要自己一個人，就可以幫媽媽洗好澡的感覺。」

「愛就是這樣，恨不得能愛，就多愛一些，而且不想被別人瓜分。」

「看到她們母女這麼幸福，我就問阿郊，是什麼原因讓她看得這麼開，到現在還能笑笑的？」

「好問題！」

「阿郊說，她一開始知道要被轉院住到安寧病房時，感到很痛苦，痛苦到很想死。因為身體的病痛和心裡的煎熬，讓她以為她的人生，就要走到盡頭了。」

「安寧療護還是會被誤解，傷腦筋。」

「等她被轉院到安寧病房後，阿郊更確定，這將是她的最後一程，她沒有機會回家了。就開始冷靜地交代她的後事，打算在安寧病房等死。」

「…」

「直到那天，周醫師您告訴她，這次跟她同時住院的阿桂，從第一次到我們安寧病房住院後，至今已經活了三年半的事情，阿郊的想法才開始改變。阿郊說她終於知道，來安寧病房住院，並不是等死。」

「很好。」

「當阿郊主動認識了阿桂，跟阿桂成為好朋友之後，每當阿郊看到阿桂，總是笑瞇瞇的，阿郊就下定決心，要好好地活下去。」

「親眼看到的力量，才夠大。」

「她說，她很羨慕阿桂的皮膚，像白豆腐一樣。我就趁機問阿郊，所謂好好地活下去，是指怎樣的活法？」

「妳擔心阿郊對『活』下去，有不切實際的期望？」

「對，但阿郊說她只要開心的、認真的度過每一天，活在當下就好。又說，希望能沒有痛苦地死去。」

「嗯…」

「阿郊還說她沒想到，這次真的能請假回家，尤其當她看到所有的小孩子，竟然準備一頓大餐在家裡等她，讓她超感動、超開心的。」

「生命有了焦點，就有了動力。」

「所以我就一直鼓勵她，要她保持這種驚喜的心情，每天都享受生命重來的感覺。」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