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希望奮戰—之於「大我」上周以《自由大道 Milk》為例;之於「小我」可以是個人、可以是家庭、則可對照理查葉慈一九六一年同名小說改編的新片《真愛旅程Revolutionary Road》。本片在香港與大陸翻譯成《浮生路》,中英文片名昭示著真愛之路並非坦途,而是一條「革命之路」,需要磨合、經營、嘗試、突破,而且「同志仍須努力」!片中主人翁魏勒夫婦居住的鄉間小屋,坐落在這條路上,全片以魏勒夫婦為軸心,環繞著三個家庭看見與被看見的故事;真愛「旅程」,在電影中還沒出發,就胎死腹中。
導演山姆曼德斯(Sam Mendes)拍得真好~擅長把小格局故事拍出獨特滋味,似警世寓言又似寫實呈現,自二○○○年《美國心玫瑰情 American Beauty》展現其才,《真愛旅程》更純熟細膩:用暖色服裝取景,說一個冷颼颼的驚悚故事~聽配樂即知灰冷調性。
演員演得真好~除凱特溫絲蕾(Kate Winslet)獲今年第六十六屆金球獎戲劇類電影最佳女主角、麥可夏儂(Michael Shannon)奧斯卡提名最佳男配角、李奧納多狄卡皮歐(Leonardo Wilhelm DiCaprio)也演得層次分明。男女主角十三年後銀幕重逢、都有長進—彥達勸大家千萬別抱持著要演《鐵達尼號》上岸後生活的想法看本片,當年的傑克與蘿絲蛻變成前中年期的平凡夫妻,不再乘風破浪冒險犯難,而是走入廳堂進入廚房,唱起家庭浮世繪的愛情輓歌。
出色的綠葉—麥可夏儂詮釋的數學瘋博士只有兩場戲,卻都是劇情急轉直下的關鍵:有夢,或不同於一般人的想法,就「瘋」了嗎?
婚前,要餬口、還是要興趣?可以只是聊天搭訕的話題;婚後,就變成了非得面對的取捨。沒有希望就沒了一切,包括生趣、動力、婚姻與愛;人也就完全沒了「魅力」—愛別人與愛自己的能力,沒有一些些興趣、一點點理想、一絲絲希望,這時候「你就了解什麼是真正的虛無了」~與數學瘋博士第一次見面在樹林裡結束談話,此時的他慶幸有人思想可以接軌。
但希望最後幻滅時,傷害更大;所以,一般人都能接受行屍走肉過下去,不敢面對真實的內心真相,只容許愈來愈多的謊言與妥協。於是「我沒有什麼可以高興的,唯一可以高興的是—我不是妳腹中的孩子!」~與數學瘋博士第二次見面結束談話,「瘋子」的最後一句對白,當這對唯一有希望可以改變現狀的夫婦,竟放棄實現夢想的機會,連數學瘋博士都為之扼腕憤怒!
要不要就這樣過下去?妥協亦或是實踐心中真正的想法?這既熟悉常見又教人在生活中百般忽略、或視而不見、直指人心的題材你敢不敢面對?以吵開場以吵終結的魏勒夫婦,吵架時彼此傷害字字入骨的對白,相對於頭腦比誰都清楚數學瘋博士的諍言~他快速分析每個人的心理狀態、言談和表情,一針見血地推論每個人不願被點破的真相(與母親一直顧左右而言他恰恰相反),究竟誰是瘋子?
失去希望的是否比失去生命的更令人哀傷?!
魏勒夫婦,最登對的夫妻,太太是業餘演員,先生是船員,婚後妻子相夫教子,丈夫則成為「繼承父業」的上班族,日日開車換搭火車進城上班;身兼鄰居與房屋仲介的夫婦(金獎影后凱西貝茲飾房屋仲介商)與其兒子(夏儂飾數學瘋博士),是魏勒夫婦遷徙來去的見證;另一對貌不合神已離的鄰居夫妻檔,是魏勒太太劇團的朋友,看著這對名存實亡的夫妻,總令人感到悲哀。
平凡的日子,鄉間美好的景色,並沒有帶給魏勒夫妻真正幸福的生活,有口才的先生沒受重用,想演戲的太太沒找到自己的舞台,看著兩人在愛情與婚姻中衝撞、對峙咆哮,男的在公司搞外遇,女的為報復跟朋友上床。對照婚前:悠悠調情、愛意濃烈、令人艷羨儷影雙雙,不勝唏噓。他們不是不愛,而是找不到合適的方法在現實與情感中達到平衡,特別是太太,不難看出憂鬱症的蛛絲馬跡,壓抑、鬱悶、缺乏樂趣,面對現實的平庸作完全不切實際的夢,最後走上自殺一途,不意外卻震撼。
「我與同事上床!」「為什麼?」「我也不知為什麼要和她上床…」「不,我是問你為什麼要將此事告訴我?是希望我吃醋還是憤怒?我根本不在乎…」比吵架更傷,因心已死。心死的愛波、柔美的雙足緩緩踩下鋪著地毯的樓梯,搭著單調驚懾獨奏配樂的節奏,落地窗外樹林風景依舊,一步步帶著小生命走向希望破滅的人生盡頭,恐怖驚悚。
房屋仲介夫妻與其瘋兒子既是這場悲劇的見證也是幫兇,說話總是一針見血的兒子把真愛分析得頭頭是道,反觀重聽也不願聽的爸爸、聽了只有批評與拒絕的媽媽,身在這樣的家庭不瘋才怪;導演安排的這對房仲夫妻恰似一般婚姻悲劇旁的碎嘴旁人,代表輿論與社會壓力,旁人的論斷與猜想,看似無關緊要,常常是令他人婚姻不愉快的導火線。
貌不合神已離的劇團朋友夫妻,戴著假面的婚姻,令人倒胃口;先生迷戀魏勒太太,妻子假裝沒看見,日復一日的生活,得知他們將搬去巴黎喜極而泣露餡;魏勒夫婦好歹願意嘗試突破婚姻現實的枷鎖,這對夫妻卻甘願困在其中、麻痺自己;這種家庭的成員,因太壓抑、太痛苦、太無趣而精神分裂或人格異常,就見怪不怪了。
三對夫妻、三類婚姻的形式、三種夫妻的相處狀況,有的對問題視而不見;有的試圖解決卻找不到方法;有的禍延子孫仍不知醒悟。大多數的夫妻不都如此?像三隻不看、不聽、不說的猴子…。
電影最後,重聽的仲介老公聽著老婆碎嘴叨唸,關上了助聽器,我卻感到安慰了。婚姻的無解問題,不正如此?有人堅強勇敢、有人溫柔懦弱,有人逆來順受、有人抗拒到底,不同樣貌、不同態度,有人因之瘋狂、有人一病不起、有人逃避現實、也有人學會放下,在家庭與婚姻中,我們都只能盡力。盡力解決問題,或者如重聽老公這般,找到令自己舒服的應對之道,生命會自找出路,停止悲觀,才有力量走這條真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