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代，我沒有正式學過樂理，我甚至不曉得樂理應該單獨成為一門知識。高中上音樂課，老師問什麼問題，我都很自然地在底下嘟噥出答案，老師突然說：「班上有人學過樂理喔！」
  我的樂理，是小提琴老師「順便」教的。老師對於練習樂曲，有很高很嚴格的要求。下課前給練習進度，我回家就得先將曲子的那個部分反覆練習，到可以背譜演奏。到老師家，先背譜拉一次，通常老師都鐵青著臉沒有笑容，冷冷地說：「把譜打開。」
  譜打開，老師一樣一樣問，譜上寫的到底是什麼。調號、拍號，強拍弱拍，到每一條圓滑線，每一個表情記號，老師堅持我必須弄明白它們的意義，然後再看譜拉一次，確認有按照譜上寫的做。
  這樣的程序，讓我明瞭了各種拍子，各種大小調。後來隨著樂曲的複雜程度，又加進了對於和聲的注意。先是協調音與不協調音，接著是各種和弦及其意義。什麼是穩定終止的和聲，什麼是過度的和聲，什麼是不安定有待解決的和聲，我從沒有背過和絃的名稱，但我愈來愈清楚每個作曲家安排的和聲順序是有道理的，演奏者必須按照和聲順序變化音樂，才能製造出對的聲音來。那時候，我並不曉得，這就叫做「和聲進行」。
  我沒有學到整套的樂理，我學到的其實是一套為了演奏樂曲必須的工具。什麼樣的曲子多增加了什麼樣的理解與演奏困難，老師就教我多一點處理的工具。慢慢地，工具與工具之間有了交錯關係，我就可以在老師還沒教之前多領悟出解決的辦法。
  妳在學校裡學的樂理，很快就出現我幫不上忙的內容了。你們的教法，是把相關的東西一次窮盡教完。教譜號，除了高音低音中音外，還要連次女中音譜什麼的一起叫你們背起來。唉，我一輩子還真沒機會看次女中音譜呢！我看譜聽音樂，也一輩子沒看過你們樂理課本寫的那些複雜的相通拍，一旦不知道那些拍有什麼機會要在樂曲裡通來通去，我就怎麼也搞不清楚作業的答案了。
  真抱歉，妳不懂的爸爸也不懂。爸爸不懂沒什麼關係，讓我比較擔心的，是這樣離開樂曲，離開音樂本身，抽象漂浮的樂理，你們真的有辦法吸收嗎？更重要的，就算你們現在背下來了，很可能往後十年，除了考試之外，在欣賞與演奏上，你們都用不上那些相通拍知識，這樣學習，有意義嗎？
  不管是音樂或其他，我都還是寧可妳勉強死背，我都還是相信唯有放到生命經驗關係中理解，知識才能真正變成我們的。死背可以換來一時的一點分數，不靠死背而是靠聆聽體驗的音樂道理，卻可以跟隨妳一輩子，幾十年幫妳更深入體會美好的音樂。鵱
（本專欄每周四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