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t up!(閉嘴)」一個已經有五個器官被癌細胞轉移的老外,躺在病床上,用奄奄一息的微弱聲音,不斷地跟正在幫他換尿布的看護說。
「才早上八點多,這個老外就大了這麼多糞便,還不錯嘛。」看護對進來幫忙的護士小魚說。
「對啊,老外已經兩天沒大便了,原本還擔心他是不是需要通便,偏偏他又很不喜歡被灌腸。」護士小魚一邊幫忙擦拭,一邊跟看護說。
這時候,剛從家裡來到病房的病人太太,因為聽到了病人一直小聲的說著:「Shut up!」馬上跟護士小魚還有看護說:「我知道妳們是盡責地換尿布,可是妳們倆你一句、我一句地用我先生聽不懂的國語大聲說話,我先生請妳們不要再說了…」
但由於看護小姐跟護士小魚似乎沒聽到,沒有馬上加以理會,兩人在換尿布時仍大聲交談著。
這時老外病人突然用盡吃奶的力氣,大聲地說:「Shut up!」
等到看護跟護士小魚默默的換好尿布,走了以後,老外的台灣太太在我查房後跟我說:「我先生很傷心又難過,好像他做錯了什麼事?」
「或許他可能以為她們在罵他吧?也或許他身體不舒服,心情不好,不喜歡吵雜的聲音。」
「我先生剛剛泛著淚水跟我說:『I got hurt!』(我的心受傷了)」
「傷腦筋。」
「我覺得我的Baby受傷了;但看護沒有錯,是語言的問題。這個看護她很外向,講話時肢體語言也多,雖然她已經做很久了,我想今後還是請她不用來了。」病人的太太在跟看護輪流照顧先生兩星期後,決定恢復二十四小時都由自己照顧。
還好病人沒多久就出院,接受居家安寧療護了。但好景不常,一個半月後,這位老外病人因為全身黃膽、意識不清,又來安寧病房住院了。
「昨天我先生做了一個惡夢,夢見沒有人聽得懂他在講什麼?可是我又已經照顧得很累了,所以我決定再請新的看護。」略顯疲憊的老外病人太太跟我說。
「這樣比較好,妳也不會太累。」
「但我想規定他們不能在病房內說中文,換尿布時也不能講中文。更不能面有難色,因為我先生會察言觀色。」
「也好,試試看。」
沒想到後來連安寧病房的護士小姐們,也都自動自發的刻意不在這個老外的病房內說中文。
「連你們護士有什麼要跟我說的,也都全部用寫的,您會不會覺得,我跟我先生的要求,是不是太瘋狂了呢?」
「…」我笑而不答,只輕輕的用中文很小聲的跟這位老外病人的太太說:「妳先生(病人)平安就好。」
過了兩天,當這位老外病人往生後,他太太高興的跟我們說:「這兩天我都在病房,和日夜都不說話的看護,陪在我先生身旁;想像我先生正在『羽化』,就如莊周夢蝶一樣。」
「嗯!」我點點頭。
「因為我先生正在步向另一個階段,他需要一個安靜又沒有干擾的環境。」
「妳成功了,我感覺妳先生已經剝掉他沉重的硬殼,散發出一股很強的光!」信奉佛教的護士小魚說完後,篤信天主教的病人太太,也高興地抱著小魚說:「謝謝妳,我的天使任務完成了。」
「沒想到天主教碰到佛教,英文碰到中文,最後都可以做無言的溝通,安寧病房真是神奇的善終地。」我講完後,大家都開心的笑了。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