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碰我！」罹患直腸癌末期併發多處轉移的二十六歲男病人阿螺，突然緊張地朝著正走向他的護士小姐阿如大聲吼。

「好！我不碰，用看的就好。」

「不准碰喔！」

「好，我保證。」

過了一天，護士阿如又來看阿螺時說：「我看到你傷口的邊邊，好像有點髒髒的，我輕輕的擦一下就好？」

「不可以用力碰，要很輕喔！」

「我會注意。」阿如輕輕地回答後，趕緊把骨瘦如材的阿螺身上，共七「群」、每群又各有數個褥瘡的傷口，用最快速度換藥完畢。

阿如回到護理站後，跟另一位護士說：「阿螺好像被嚇壞了，任何人只要一靠近，就馬上用敵意眼光，緊緊地盯著。」

「問題是他身上的褥瘡那麼多，先前又不好好讓人換藥，讓身體變得那麼髒。」

七天後的晚上，阿螺的腫瘤傷口突然爆裂開來，大量出血，因為阿螺跟家人都事先決定，不再輸血或急救，所以原本血壓已經開始下降了，但沒想到後來竟然生命跡象又變穩定了。

隔天早上查房完畢後，我看到阿螺的表情，不像剛來時那種帶著敵意的眼神，而且似乎又高興又輕鬆，就問他：「我可以看傷口嗎？」

「你不要碰，我自己打開。」阿螺還是堅持不讓人碰，但是態度已經緩和多了。

「我們護士小姐換藥時，是不是把你弄得很痛？」

「不會，她們都對我很好。」

等大家都出去以後，我又折回阿螺的病床旁坐下，並問他：「阿螺！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好不好？」

「不要！」阿螺說完後笑了出來，原來他跟我開玩笑，然後才又說：「好啊！不要太難的。」

「當你每天睜開眼睛時，最先想到的是什麼？」

「什麼？」阿螺一開始並不了解我要問什麼？因為我故意不明說到底是先想到什麼「東西」？還是「事情」

？還是「人」呢？

「我是想問你，當你躺在病床上，就像你昨天大出血陷入昏迷，結果今天早上醒過來，眼睛一睜開的剎那，你首先想到的是什麼？」

「喔－，我想想看。」阿螺閉上眼睛一下子以後，用手把床單輕輕地摀住嘴巴說：「看看阿姨在不在。」阿螺害羞地望著，一直站在病床邊的看護工阿英。

「為什麼這麼喜歡看護阿姨啊？」

「…」阿螺只笑笑並沒有說。

又過一星期後，阿螺在凌晨平靜地過世了，護士告訴我說：「阿英很會照顧阿螺，像阿螺那時候不論吃什麼東西，都會從肚子前面的腫瘤傷口滲出來時，阿英也會盡量順著阿螺的意思，想辦法讓阿螺吃一口解饞。」

「並不會什麼都阻止他？」我回答道。

「對，而且阿英還會陪阿螺，『吃』一口東西，分享他吃美食的喜悅。」

「除了給予真心的同感外，更是阿螺最有安全感的依靠。」

「最後的那星期，阿英幫阿螺每天都完成一個他想吃東西的心願，甚至到阿螺臨終前一天，都還幫他完成，最後一次吃雞腿的心願。」

「這種『無條件的關心』，才能使人從『不要碰我』的身心受傷狀態，轉變成與人和諧相處的平安臨終，這種精神真值得我們學習。」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