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得勝

「月光下的蓮霧樹真美！尤其映在那日式紙門上。」客廳琥珀黃燈光下的母親，凝望窗外那棵蓮霧樹讚歎道。

夜空明月皎皎，庭院蓮霧樹披上月光，風移影動，珊珊可愛。「確實很美，不過小時候曾聽過妳低喃：『那棵蓮霧樹枝椏伸展過長，夜晚映在紙門陰森森的，很恐怖！』。」 我說。母親一時語塞，我再追問：「大學時，有一天夜晚看到妳在窗前，望著蓮霧樹卻說：『蓮霧樹映照紙門美得像一幅畫，今晚忽然好想念你過世的阿媽。』我一直想知道為什麼？」

母親這才娓娓說起蓮霧樹從陰森轉為畫的緣由……

我一嫁過來，你阿媽就對我很嚴厲，一直灌輸我勤儉持家的重要，連火柴都算根的給我用……還時常絮叨著我不懂持家之道，老是說這個家怎敢交給妳？

庭院那棵蓮霧樹是阿媽種的，每當夜晚枝葉交映紙門上，總覺陰森森的，有一天深夜我起來，驀然驚覺月光將陰鬱枝葉，與你阿媽的臉疊映在紙門上，嚇得我驚叫一聲！你阿媽板著面孔，冷冷地對我說：「妳到底在怕什麼？我有那麼可怕嗎？」

之後你阿媽告訴我，她已年邁，以後那棵蓮霧樹就歸我照顧。本來很排斥的我，興起了與她較勁的念頭，下決心要把蓮霧樹顧得比她好。我請教專家，盡心盡力照顧，果然結實纍纍又大又甜，吃不完還在一家雜貨店寄賣，很受歡迎，每當我把賣得的錢交給你阿媽，她依然板著面孔收下。

後來你阿媽病倒，我細心照顧，卻萌發剷除那棵蓮霧樹的念頭，就是不敢向你阿爸提起……那段時期每當我替你阿媽洗澡，她都不好意思看我一眼。有一天我摘了一顆蓮霧給她吃，病重的她咬了一口，臉上頓時變得好柔和，氣若游絲對我說：「真好吃！我以前為了樹立婆婆的威嚴，學我婆婆那套管教媳婦的方法，對妳太嚴厲了，對不起！床頭櫃有個餅乾盒，裡面都是妳賣蓮霧賺來的錢，全是妳的……妳很好。」

燈光下回憶二十多年前我結婚前夕，您告訴我的親身故事，依然縈繞耳際，天亮就要將您的骨灰送往佛寺，和阿媽放在一起，母親您辛苦了！老家改建，那棵蓮霧樹早已砍除，然而披上月光的美麗蓮霧樹影像，會永遠種在我的心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