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幸蕙

※月桃粽之約

端午將至，周日，好友特邀我去她家吃月桃粽。

門打開之際，一陣好聞的月桃葉清香便撲鼻而來。

我愉快走進客廳，只見好友女兒芋圓、芋泥正擠在沙發上低頭端詳手中一樣東西。

我想起她們的本名──玉媛、玉妮，以及那有趣的諧音綽號，不禁微笑起來。

這時妹妹芋泥看見我，立刻獻寶似地，秀出她手上那繫著流蘇、小鈴鐺的平安香袋給我看，並且說：

「這是姊上禮拜去台中參加媽祖進香遶境，帶回來的結緣品喔！」

「媽祖遶境？」

我看向坐在一旁的芋圓。

芋圓對我點了點頭。

然後，這位大學歷史系二年級女生便告訴我，進香活動是系上宗教史老師從民俗學角度出發，為了讓同學觀察、並實際體會民間信仰力量與庶民文化，特別帶他們去參加的。

※不是去瘋媽祖，是去上課！

「我們不是去瘋媽祖，是去上課，去進行小規模的田野調查喔！」芋圓強調。

於是在九天八夜、近百公里遶境途程中，他們不但和進香隊伍一起走過了彰化、雲林、嘉義等地，也現場見證、直擊了萬人空巷、鑼鼓喧天，以及，善男信女以鮮花素果焚香祝禱、祈求平安的盛況─

「還有外國記者來採訪咧！」

芋圓說：

「因為媽祖進香遶境是全球最大的宗教活動之一，也是世界三大宗教盛事之一嘛！」

接著芋圓告訴我，老師曾經在課堂上向他們提起，媽祖是十七世紀從閩南傳到台灣成為民間普遍信仰的，現在台灣有近千間媽祖廟，進香遶境活動也已有上百年歷史！於是，為了尊重這悠久的歷史傳統，雖然遶境同學都不是媽祖信徒──

「但，」

芋圓笑起來：

「我們絕大多數人，都跟著全程吃素喔！」

※全球不可能只有一種宗教

笑說完畢，芋圓又秀出腳底水泡表示，近百公里遶境路程還真有點辛苦！不過當她遇見一位年逾八十、滿頭白髮的信徒已是第九次參與大甲媽全程遶境時，想到自己還這麼年輕就覺得沒話說了。

「這位阿嬤在路上告訴我，」

芋圓津津有味地敘述：

「她說因為香火鼎盛不環保，又會產生致癌物，所以現在台灣廟宇都減香，甚至不燒香，至於她自己呢，也從以前每天三炷香，改成現在一年只點十二支香，不過都是用最好的香去供養神明！…」

「哇，超過八十歲！」

我讚歎：

「還全程參與進香遶境，並且又這麼有環保意識，真讓人佩服！」

但芋圓卻說，此次進香遶境，若要說她最佩服的人，畢竟，還是她的老師──

「因為老師是基督徒吔！」

「什麼？基督徒？」

我感到難以置信：

「參加媽祖進香遶境？」

「就說嘛！」

芋圓表示她一開始也覺得匪夷所思：

「但老師認為，各宗教有不同的文化、歷史背景，全球不可能只有一種宗教，甚至星雲大師還曾倡導第二種宗教信仰（註）呢！更何況在現今這多元化時代──」

忽然芋圓停下來，從茶几上端起杯子喝了些水，才又接續下去：

「對啊，老師說，在多元化時代如果人和人相處，都要多寬容尊重別人、要換位思考的話，那麼勸人為善的宗教，豈不更應該要放下偏見對立，去理解、包容，甚至去肯定別人？所以老師才要我們以理性、客觀、宏觀的態度，參與媽祖遶境活動，去觀察、學習嘛！」

※心存善念，

讓自己是一個有價值的存在！

哇，好一個理性、客觀、宏觀啊！

我心想，這位老師能跳脫自己的信仰，從多元宗教文化觀點去看世上所有宗教，如此開闊的胸襟思維、如此高明的教育引導，的確，怎不令人佩服呢？

正這樣思索著，芋圓又說了：

「記得有一次上課，講到歷史上的異教排斥、宗教戰爭時，老師曾告訴我們，各宗教間不應相互比較、批評，卻應該相互尊重，去追求和諧相處、共榮共存的大同境界！所以他反對因宗教引起的戰爭，反對任何助長、挑起仇恨衝突的行為！總之，」

芋圓補充：

「老師說他相信──所有宗教中心思想都是一個『愛』字，只要從愛出發，維護善良、和平，所有宗教都有意義！」

「那如果沒信教、沒有宗教信仰的人咧？」

忽然，一直在旁沒吭聲的芋泥開口了，芋圓忍不住笑對妹妹說：

「奇怪！怎麼妳和那天班上一個男生問的一模一樣啊？不過這問題嘛，」

芋圓冷不防伸出手，捏了捏芋泥的鼻子笑回：

「老師那天的回答超簡單，就是──不論你是什麼教徒？或是不是教徒？都沒關係，只要你心存善念，對世界而言，是一個美好的、建設性的、有意義有價值的存在就好啦！」

※愛地球、愛人類

終於，當這話題告一段落，我們三人準備到廚房去幫忙時──

「啊，等一下！」

忽想起什麼似地，芋圓輕喊一聲，迅速走回書房，拿出一本筆記簿翻開來說：

「對了，那回下課前，老師還在黑板寫了這段話給我們當結論喔──

我們只有一個家園：地球。

我們只有一個種族：人類。

我們只有一個信念：愛。」

「ㄟ──」

我說：

「這好像是荷蘭思想家威波特博士的名言嘛！」

「沒錯！」

芋圓點頭：

「老師說，這話啟發了他開始跨越、打破人為的限制和樊籬去愛地球、愛人類的思想，這是他人生觀的基礎吔！」

呵，這樣一個心存善念、期許自己愛地球愛人類、也引領學生去愛地球愛人類的老師啊！

我為芋圓有幸遇見這樣的良師，深感高興！

最後當芋圓提到，明年老師帶學弟妹參與媽祖進香遶境，她可能還會再參加時，這體貼女孩表示，到時她會從各式廟宇文創吊飾裡，挑最好的平安香袋送她媽媽和我：

「我知道媽媽喜歡有中國結、還要裝艾草的平安袋啦，那妳呢？妳喜歡什麼？我一定買來送妳！」

面對眼前這熱情善良的女孩，哎，我該說什麼呢？

濃郁的月桃葉香中，懷著幸福感，我只如此輕聲回答：

「不管什麼我都會喜歡，因為只要妳挑的─

什麼都好！」



註：二○○三年，佛教成為澳洲第二大宗教後，一名天主教徒曾請教當時正在雪梨弘法的星雲大師，說自己很嚮往佛教教義，但他卻是天主教徒，面對這樣的狀況，他應該如何？星雲大師當時的回答是，世間多采多姿，有多種不同的選擇取向，因此他倡導「第二種宗教信仰，就是說一個人可以信兩種宗教」，星雲大師並舉例說，這就像交通路線，在公路外，也可以有鐵路、空運、航運，「宗教也一樣，第二種選擇讓人生更豐富，沒什麼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