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23RF
文/羅鼎鈞
自有記憶以來,母親的聲音就像故障的收音機,在我生活的每個角落不斷迴響。她的叮囑和嘮叨成為背景音,無時無刻穿透房門,提醒我每個細節。
那時的我,總覺她的話像無休止的反覆播放,帶著讓人難以忍受的機械感。尤其進入青春期後,這些聲音更像是無法逃避的束縛,讓我急於逃離家門。她站在玄關遞傘,我偏要迎著雨去上學;她叮囑別吃泡麵,我卻一定會在深夜偷偷煮上一碗,還故意摔響鍋蓋,以此尋找屬於自己的反叛與自由。
上大學時,我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這些嘮叨的重量。離開家,母親的身影被遠遠甩在身後。那天,她送我到火車站,將食物塞進我的行李箱,塞得滿滿的,像是將她的愛與關懷悄悄藏在其中。她的叮嚀仍然那樣熟悉,依舊是「記得穿厚衣服……」那時的我無言以對,只能默默點頭,快步走進火車站。
直到車門關上那一刻,我發現褲袋多了兩包胃藥,原來她早知道我在這個年紀,已習慣被壓力推著前進的生活,她透過這種方式表達關心。
如今的我已步入壯年,母親的嘮叨依舊不曾停歇,但逐漸變得有些模糊。她在電話裡反覆問同樣的問題,有時會把「記得吃飯」說成「記得穿衣」,就像卡帶的答錄機,聲音時常失真。某個深夜,我獨自加班,吞下第三顆止痛藥時,母親傳Line給我。那是張舊照片,我對著鏡頭做鬼臉,而她用相機拍照,手指的關節紅腫得像是被什麼壓過。我突然記起,那是我高二生病時,她通宵守在我床邊,用熱毛巾擦我的手,驅走高燒,那時她的手指紅腫,卻沒有如今歲月的痕跡。
隨著時間推移,當我開始送女兒上幼稚園時,那些曾經讓我反感的叮囑和嘮叨,突然變得那麼熟悉和親切。每當孩子在車裡尖叫「爸爸好煩」時,我不自覺地回想起母親曾經的那些話語。她的聲音,那些不停重複的提醒,現在聽來竟然如此珍貴,像是一種從未停歇的愛,始終在我身後守護著我。
如今的母親不再像從前那樣語氣急切、步伐輕盈。她的聲音開始有些模糊,語調也變得緩慢,像老式收音機的雜音,卻總是在寒流來臨前準時提醒:「記得圍圍巾,你頸椎不好,買羊毛的。」每次聽見她的嘮叨,心中都會升起一股無以言表的感動。
她已不再年輕,臉上的皺紋逐漸增多,步伐也不再輕快。每當她身體稍有不適,無論是小病還是略微疲憊,我心中都會隱隱感到恐懼,因為我知道,母親也在變老,她的守護能力也在逐漸減弱。那時我才明白,曾經那些讓我煩躁的嘮叨,其實是母親無聲的愛,無論她多麼不捨,總是希望我能照顧好自己;無論我多大年紀,她始終希望我能過得好。
今日的夕陽下,我站在母親身邊,看著她逐漸蒼老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深深的感恩。她的聲音,雖然已不再那麼清晰,卻仍然像是那台老收音機,永遠在我生活的某個角落響起。我希望這台收音機,能讓她的聲音永遠停留在我還能回應的頻道裡。
謝謝你,媽媽,無論時光如何變遷,你的嘮叨總是那麼溫暖,總是那麼讓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