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盈君

最近經過某班級，我總是低頭趨步而過，因為我竟將期末考的內容提前上完，而遺漏此回段考的。

事發於一位同事上完課行經走廊，發現我正講授某章回小說，然而這不是期末考的範圍嗎？待我步出教室，她趕緊告訴我。

我心底湧現慌張，口中驚呼連連，直皺眉頭。她好心安慰我，說那篇待考的現代散文極為簡單，約莫三十分鐘解說文旨便能了事。雖則如此，我仍忐忑不安，待她離去，我趕緊返回教室，不敢向著全班宣說，深怕引起學生情緒反彈，哀號聲丟擲而來，遂畏縮地把國文小老師叫至一旁，告訴她這件事。她聽聞後，臉上沒有絲毫波瀾，倒是我抑制不了悔恨，自責連連，直問該怎麼辦？她則明快回覆我：要不別排考試了，剩下兩堂就上課吧。

返家後仍懊喪自己的過失，認為有必要向該班的導師說明，畢竟他曾向學生說，希望全班能信任我，專注聽課，豈知我竟辜負了他們。想想他們上課專注的神情，認真筆記的模樣，他們非文組，升學的考科中，國文占比極低，若就「獲利」而言，這科非投資之要。

身為專任，謹守上完課就離開講台，做好教書的本分，從未想過與任教班級情感連結，並非無情物，或許只想讓生活的步調緩和、情緒簡單化，收攝心神，讓蚌安身在殼穴中，畢竟以往三年耗費過多心理的勞動，培植師生感情，深恐一不小心在青春上動土，掀起不必要的抗議濤瀾，強烈冷氣團般的漠然相待。

然而同事或許知我如此，曾告訴我，只要付出心力，這個班級是會認真學習的，妳能從中再獲得自信，他們是尊重師長的。

至此，我才慢慢地交出真心，更加奮力地準備課程，責求務必細膩簡潔地講授，並重新編碼教材，使他們易於記憶。果真幾堂課下來，他們在小考的表現頗為優異，實在不同於昔日任教的理工班。於是我們稍有課程以外的互動，偶爾我說了幾句諧音的，如把「鍘美案」說成達美樂，「陳世美」講成康是美，或把從前叫不動學生打掃的困擾，被一名深具商業頭腦的孩子用「動之以利」的方法輕易解決，猶記他拿出一張鈔票大喊：「誰要是願意倒垃圾，這張鈔票便是他的。」經他一呼，原本死沉不動的氣氛乍然活躍起來，紛紛晃腦舉臂高呼說我可以，於是後陽台地板與滿溢臭氣的垃圾桶，瞬間有豪傑出面掃淨。種種有趣的例子，學生的眼中頓時打轉著生氣盎然的靈魂，我嗅聞到的是支持，僅僅如此，我就認定有必要全力以赴。

因此此回的錯誤，恐讓他們失望了。朋友說：妳掌握時間，提示重點就好。

自責懺悔，往復踱步，一面安慰自己幸好發現得及時，還有補救的機會，一面又感抑鬱，渴望放聲哭泣。傳訊向他們導師賠罪，不求安慰，但隱約期盼能透過他向學生解釋，充當我與班級之間緩衝的橋梁，降低他們對我的負面觀感。原以為自己對教學的正負評價看得敞朗，此時竟驚覺自己在意了起來。

隔天買了餅乾，請小老師轉交全班，希望他們仍願意和我一齊努力讀完被遺漏的現代文。我不盼望這麼做能收到原諒，但我深知自己正懺悔著，必須驅除傲慢，才能謙卑謹慎地面對，使得辦事的錯誤率降至最低。

後來準備課程，果真如同事所言極為簡單，我的慌張無主便稍微輕緩起來，預計下回上課，我將不再提及兩天前漏教課文的種種而專注於課文。

然而這幾天經過教室外，腳步依然迅捷，雙眼緊盯地面，依舊悔過中，有時希望自己的情緒不要成為滯留鋒，不料仍舊被在意的事綁架。情緒如氣溫起伏，如天候陰晴，好奇怎會如此，質疑自我的情商，直到聽見某位作家在廣播中坦言他亦如此，於是每天欣喜能於《心經》、《金剛經》、《聖經》中獲得平靜的力量，剎那驚覺原來我非異類，原來還是有人同我如此艱辛地關照自身，拉縴情緒出於泥淖。

誰沒有犯過錯呢？也許當日受戒成為佛教徒，法號為寬盈時，其寬字早有它的深意在，願我寬宏諒解他人，也能寬恕自己的罪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