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心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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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既有一流的知人之明,對劉邦屢屢撤換精兵的心機難道渾然不覺?
他的心裡未始沒有疑雲,然而相較於此前的失敗人生,動輒十萬兵員在握,馳騁戰場歡喜收割的成就感,掩蓋了所有的疑惑。
不是劉邦賦予重任,韓信呀韓信,你終生只能老死家鄉,作沒沒無聞的魯蛇!
對知己的感恩一旦蓋過其他,韓信既能坦然接受劉邦換兵的調派,面對高明說客如武涉、蒯通者流,也能安然不動。
兩人來自不同的陣營,卻有共同的分析:楚漢相持不下,全賴不世出的韓信。韓信倒向哪邊,等於為哪邊加碼,高下立判。然而功高必然震主,為韓信個人計,索性與劉邦、項羽三分天下。蒯通甚至更進一步:設若韓信不甘鼎足而立,憑藉智勇雙全,不難席捲天下。
司馬遷不惜在〈淮陰侯列傳〉耗費大量筆墨,翔實記錄了兩名說客的說詞,其後載記韓信慨然表述:既受劉邦的大恩大德,今生「雖死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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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逐鹿天下時的巋然不動,韓信在天下底定後的叛變之舉,在在啟人疑竇。
司馬遷在〈淮陰侯列傳〉進入尾聲之際,極寫韓信的驕矜狂妄,以增加其兵變自立的可能性。然而司馬遷也含蓄地點出:韓信叛變,從一開始就是「想當然爾」的「傳言」。
叛國的傳言,當權者向來寧可信其有。經陳平巧設陰謀,劉邦以叛國的罪名逮捕韓信,其後又開釋。韓信若真有叛國之心,劉邦豈能輕易饒過?
韓信最後死於蕭何的計謀。
蕭何,也是韓信曾經的知己,哄他進入呂后主持的漢宮。韓信含冤死在漢宮的鐘室。
對韓信之死,司馬遷用「且喜且憐之」寫「前知己」劉邦的反應。喜的是這個心腹大患終於去除,憐的又是什麼呢?
劉邦心知肚明,韓信的叛變,從來不是個人主觀的選擇,而是被迫,乃至含冤?
他從頭到尾都是被誣告的?司馬遷筆下所據的官方材料,原就是為迎合「上意」捏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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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被殺,怪只怪他明明深諳人性,卻不明天道:「功成名遂身退」,才是老子極力推許的「天之道」。
他對劉邦,儘可以感恩戴德──不是劉邦的信任,他無以揮灑此生的軍事天賦,因此留名青史。然而舞台的亮麗表演既畢,最好的謝幕,不只下台一鞠躬,更該遠遁江湖,從此消逸無蹤,始能打消當今天子「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