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強強滾 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 黃俊雄

◎紀慧玲 |2008.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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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傳藝夏之祭青春布袋戲活動,黃俊雄帶著布偶劉三出席活動啟動儀式。

黃俊雄是集編、導、演於一身的掌中戲藝術工作者,多才多藝,被稱為「戲中鬼才」。《雲州大儒俠》、《六合三俠傳》的戲碼在全省戲院演出數十年。

說唱編導集一身的黃俊雄跟著父親黃海岱戲班「走江湖」,19歲整班「真五洲園掌中劇團」,曾在台南長住,長子黃文章(黃強華)、雙胞胎次子黃文擇都在台南念到國中,雙胞胎另一子黃文耀過繼給大哥黃俊卿第三位妻子,在台中長大。黃俊雄後來北上製作電視《雲州大儒俠》。1980年代後期,黃俊雄成立「美地塢」攝影棚,帶著一家人回到虎尾。這些年,黃家三代都落腳虎尾了,環繞著虎尾街心四周,黃俊雄的「美地塢」金光總部、黃強華兄弟的「霹靂國際多媒體公司」,相距不過幾公里,開枝展葉各有天地。

金光戲闖出名號

戰後,布袋戲全面復出,不只民戲興旺,內台戲園戲更開始成為主流。雲林二大門派「園」派黃海岱、「閣」派鍾任祥,戲迷各擁其主,甚至偶有衝突。此時,黃海岱已45歲了,兒子黃俊卿19歲,黃俊雄13歲。黃俊卿自立門戶成立「五洲園二團」,黃俊雄還留在父親身邊,此時五洲本團還有黃海岱第一代徒弟鄭一雄幫忙,他後來自組「寶五洲」。

 黃俊雄是在19歲(1952前後)組班,命名「真五洲」,但出師不利,到台東演出,票房悽慘,連車費都湊不出來,只好走路回家。還好途中碰到一輛載豬仔車,問明是「紅岱師」黃海岱的二子,免費將全團載到高雄。經此打擊,黃俊雄決定重新磨練,到大哥團裡學習後場,至全台各地戲園觀摩,後來從嘉義再出發,也編少林寺故事,但已熟諳創新要領,創造一些新鮮人物吸引觀眾。

 黃俊雄有一段不曾吐露的經歷。他說,有個戲迷,每天看黃俊雄演戲,認為這個年輕人會搬戲,但內涵尚淺,如有心向學,可至他修行的山上家裡研讀。黃俊雄果真赴約,就是在那位戲迷家研讀《六合真經》,才有後來成為帶家戲的《六合大忍俠》(六合三俠傳)。

黃俊雄的劍俠戲變為金光戲有兩大關鍵,黃俊雄選擇了電視媒介後,立即放棄一部分傳統的做法。最明顯的是配樂與戲偶造型。黃俊雄採用中外雜燴的配樂,加入各種音效,放大戲偶,創造令人印象的角色人物,此外,黃俊雄還提到一個美學觀念,「黃俊雄強調,他的藝術魅力部分來自所採用的『寫實手法』」,「走路的時候,必須配合體形大小開步與跨步,不能只是象徵性走一兩步就把舞台給衝完。」黃俊雄時代布袋戲已因應電視媒介改變了「舞台」觀念,進而改變表演風格。

另一個關鍵點是黃海岱徒弟鄭一雄,發明了五款顏色「金光布」,功夫展現時,五條色布甩來甩去,即「金光強強滾」,如果被破功,就出黑布,這種無言的抽象符號被觀眾認可,戲團爭相模仿,金光戲於是成形。

 布袋戲全盛時期從戰後至1960年代中晚期,大約二十年光景。黃俊雄說,開始每天戲金500元,做十幾年,漲到1000元,但開銷大,實際剩到自己手中只剩四分之一,只因每日有戲,才攢了錢。

 當時南北戲園競演布袋戲,布袋戲研究學者陳龍廷寫著,1960年代,戲園全是年輕主演天下,而且各有拿手戲,比如黃秋藤《怪俠紅黑巾》、許王《金刀俠》、鍾任壁《百草翁》《斯文怪客》、廖英啟《大俠一江山》、張清國《玉筆鈴聲世外稀》、黃俊雄《六合大忍俠》、黃俊卿《文殊世祖》、鄭一雄《南北風雲仇》、陳俊然《南俠翻山虎》等。這等風光約莫十多年,1965年之後戲園改放電影,布袋戲生路一蹶不振,退出內台,走上外台。

貴人相助進軍台北

 黃海岱盛名時期,最迷他的地盤是台南新化。黃俊卿在台中、彰化、嘉義、高雄一帶最炙手可熱。黃俊雄也中南部一帶打出天下,後來就在台南置產,蓋了一棟洋房,沒想到因而負債。

黃俊雄說,蓋洋房時,他手頭還有30萬,以為10萬買了地,還有錢裝潢。但隔行如隔山,他喜好新式,裝潢材料一定要最新最好,家具一定要進口貨,結果一結算,料工就要近70萬。偏偏此時戲園戲開始減少,他有一整年沒做戲園,「民戲演不慣」,就這樣兩手空空,坐困愁城。他也不諱言曾去朋友賭場「蹲賭邊」,負責買菸泡茶。也曾寫了一齣台語電影版「獨臂刀王」劇本,拿到3000元酬勞。


2000年黃海岱(中)、黃俊雄(右)、黃立綱(左)一門三代將為雲林縣跨世紀晚會表演拿手絕活。


有一年臨過年了,手頭空空,不知如何回家過年。碰到一個朋友文男,義助他2000元,他拿了錢,回到虎尾廉使庄,給老母500元,給大嫂300元,隨後坐夜車回台南。入門已是大年初一清晨三點。太太陳碧霞沒好氣,把1000元甩到地上,罵他死到外面就好了何必回來。黃俊雄掛念兩個孩子文章(強華)、文擇都還小,怕吵醒他們,獨自一人走到運河邊,待到早上九點多才又回去。當時他傷心極了,心裡想,布袋戲大概沒望了,他暗暗盤算,自己一個人到歌廳演出,說說弄弄,大概只能這樣。

2002年黃俊雄高舉電視金鐘終身成就特別獎。

結果貴人出現。台北「今日世界育樂中心」邀請,黃俊雄北上演出《六合大忍俠》,反應出奇好,場場客滿。南部戲園以前最好也只給1000元,今日世界出手就是1800元。靠著這筆收入,黃俊雄還幫住在崙背的老父黃海岱蓋了房子。這是民國58年的事,就是《雲州大儒俠》爆紅的前一年。

雲州大儒俠橫掃電視圈

黃強華、黃文擇小時,一個交給外婆帶,一個跟在戲園。戲園時期雖是布袋戲黃金時期,但戲班生活仍清儉,甚至相當困苦,黃太太陳碧霞除了幫忙放唱片,還要縫製戲偶衣服,小孩也是請專人照顧。黃文擇跟在父親身邊至三、四歲,黃俊雄說起這兒子,直說「巧」「乖」。戲園生活,戲台後面就是睡覺地方,每個人圍起一坪大小的白布帳,鋪上草席,倒頭就睡。黃俊雄記得,文擇很小時候,就會把放在腳邊的尿壺拿去倒,很貼心、懂事。後來會在台南買地蓋屋,也是想讓漸長的孩子有個安穩住處生活唸書。

「今日世界」演了一年,第二家無線電視中視即將開播,歌仔戲老前輩陳澄三告訴黃俊雄送企畫案,進軍電視。早之前,電視不是沒有布袋戲,亦宛然、小西園、哈哈笑、宛若真都曾在台視製播過,但隨即退出。黃俊雄寫了企畫案給中視,一個多月沒消息,拿回文件,重新遞給台視。台視試演,聽說高層反應也不太有信心,但節目部副主任聶寅打包票,因為曾在「今日世界」看過,認為黃俊雄戲路風格較不同,娛樂成分高,不妨試試。於是答應演三個月,每個月四集,一集半小時3500元。

1970年3月《雲州大儒俠》中午開播,一個月後,電視台接獲觀眾熱烈反應,迅即改為天天播。黃俊雄此時北上賃屋,武昌街的兩棟房子,一棟給團員住,一棟他跟太太住,一個房間挪出來做錄音室。台視給他3500元,開銷卻大過這個數目,每月倒賠1000元,賠了半年。那時,台南的負債還沒償清,真正補足開銷的是銷給電台的錄音帶,一小時300元,他每次錄兩小時,賺600元。六個月後,黃俊雄要求台視一定要調高合約金,同時也準備再製作布景,購買尪仔,這時台視才給他每集7000元,收支才打平。

史豔文形銷骨毀全無痕跡

但真正賺的依舊不是「戲金」。黃俊雄說,「外路」是廣告,布袋戲演出中,將廣告產品介紹出來,比「置入行銷」更直接。最有名例子是統一速食麵系列的統一米粉,黃俊雄用了一個人物「勇伯」推銷,「勇伯米粉」「三好一公道」這句口白幫統一賣米粉。當時統一老闆吳修齊,還一口氣開給了黃俊雄兩張各一百萬、二十萬即期支票,黃俊雄說,這輩子真的不曾拿過這麼大錢,什麼叫騰雲駕霧的感覺,大概就是如此了。

37歲的黃俊雄,因《雲州大儒俠》大紅特紅,連演583集。此時,黃海岱已70歲,早在多年前,「五洲園」已形同散班,退休後的紅岱師只偶爾應朋友邀請演出。國中畢業的黃強華、黃文擇隨父親北上,一邊念書,一邊在電視台幫忙。黃俊雄那時並沒計畫讓孩子學戲,反而兩兄弟熱愛熱門音樂,曾組「衝浪合唱團」,黃俊雄花了一二十萬元為他們添樂器,送孩子上課;結果,玩了一年,沒什麼名堂,收拾回家。

2002年國家文藝獎黃海岱得獎,黃俊雄以怪老子戲偶代父領獎。

《雲州大儒俠》風行之後,黃俊雄隔年又推出《六合三俠傳》依舊轟動到不行。分析成功原因,黃俊雄認為,戲碼創新、節奏快,觀眾接受度高。而父親一脈相傳講究「五音」分明,口白文雅又俐落,也是勝出原因。另一項因素是,早在內台時期他就拍過電影,對木偶如何配合鏡頭演出較有專業經驗,這才讓他在前輩之後占據電視媒介,卻能一舉創造70年代布袋戲革命風潮的主因。

史豔文、六合造成全台狂熱,黃俊雄根本沒時間寫文字劇本,那時作業方式多是,他錄影,三弟、妻舅聽寫寫成文字,成為字幕。三年狂熱,1974年新聞局以「妨害工商作息」為名禁演,累積的「手抄本」文字稿比人還高,堆在台南樓頂水塔下,有年颳颱風,鋼版影印的手稿全浸濕,太太叫了字簍商,一公斤2元全賣掉,賣了三個布袋,加上台視早年錄影帶也未保存,最早誕生於電視的史豔文、六合形銷骨毀,全無痕跡。

黑白郎君另起爐灶

電視禁演後,黃俊雄改演外台戲。八年後,1983年,布袋戲解禁,史豔文重回螢光幕,此時風光已不比從前。黃強華跟著學做導播,黃文擇跟著學演出、配口白。有感父親創造出來的史豔文太深入人心,怕砸招牌,黃文擇另選《苦海女神龍》等戲碼,創造出獨眼龍、黑白郎君等角色,這些人物一路「活」到霹靂系列,等於史豔文續篇。

黃俊雄改革布袋戲配樂方式,融入東西洋流行樂,編寫主題曲,創造了無數膾炙人口台語流行歌。早在1973年布袋戲還未禁之前,黃俊雄也看到錄影帶可能帶出的革命,花了286萬買了日本SONY生產全世界最新的四分之三Beta帶錄影機,黃俊雄說他是在日文版《Digest》(讀者文摘)看到,託朋友訂購,SONY後來還向他商量再借出展示40天。這部全世界最新型的錄影機,拍了十集《六合》,廣電處無機器播放審查,差點拿不到准演證。即使拿到准演證,可以販售了,但毫無市場,黃俊雄後來草草用60萬元賣掉這部機器,被朋友大罵憨,「五年後再做不遲」。

2002年黃俊雄、陳郁秀、楊麗花(圖左至右)共同出席一場發表會。

但即使晚至16年後,也就是1989年,黃俊雄斥資在虎尾搭建「美地塢」攝影棚,父子聯手正式進入錄影帶市場,也因盜版猖獗,通路紊亂,錄影帶事業並未一舉成名。兩年後,黃俊雄將攝影棚移交黃強華、黃文擇兄弟,黃俊雄另起爐灶,十年後,帶著與西卿所生子女立綱、鳳儀,繼續拚搏事業。

1989年,黃俊雄回虎尾設攝影棚那年的8月8日父親節,黃家曾為紅岱師辦了一場「轟動武林」八八壽典,全台五洲園派門生近二千餘參加,慶典台子搭得跟作醮一樣,蟠龍畫柱,老師父一身長掛,接受弟子們一一磕頭祝壽。

一脈相傳獨步武林

1991年,黃強華、黃文擇創造出的人物「素還真」出現,觀眾再度群起風靡,此時,盜版風氣也在政府雷厲風行取締下開始消弭,「霹靂」系列橫掃錄影帶市場,每周二集,觀眾等在錄影帶店迫不及待出租,至1997年霹靂買下有線台,資產大為擴充,同時開始借重宣傳,與出版、雜誌合作,進入皇冠小劇場、國家劇院演出,霹靂現象風起雲湧,網路世代的六年級生從素還真重新認識布袋戲,一度中斷的布袋戲觀眾銜接回來,而且年齡下探,甚至讓女學生都風靡不已。

2003年布袋戲大師黃海岱(中)在他二子黃俊雄(右)、五子黃逢時(左)陪同下,向布袋戲迷說「謝謝」。

史豔文到素還真,黃家一脈相傳口白、分音能力,一直獨步武林。黃強華愛養鴿,也愛思考,編出的素還真性格亦正亦邪,擅權謀,顧大局,套句黃文擇的話說,「合現代人口味」,沒那麼「四正」,觀眾跟著素還真深入江湖,弄不清他的謀略詭計,一步步上癮。素還真的江湖恩怨也不再是史豔文時代的中原群俠對抗西北妖道,二分法破裂,派中有派,敵友不分,霹靂迷人世界就在其與真實現代人生貼合情境。再加上更先進的剪輯、動畫、影像科技技術,素還真果真是走入二十一世紀的新偶像,風格、語言、形貌比起老大哥史豔文前衛多了。

2005年全運會閉幕典禮,黃俊雄(中)與兒子黃文擇(右)、黃文耀(左)各操作史艷文,素還真及紅雲驕子木偶表演。

107歲人瑞布袋戲藝師、「五洲園」通天教主黃海岱有次說,我那個大頭仔,不錯,伊子,也不錯。大頭,指的是黃海岱次子黃俊雄。小時瘦削,只一個頭偌大,學戲學不好,老父一個巴掌「五雷轟頂」下來,打的正是那粒大頭。黃俊雄的次子黃文擇頭也不小,膚色黧黑,跟在父親黃俊雄身邊最久,跟大哥黃強華創「霹靂國際多媒體公司」,產值高達一二十億。布袋戲是一代一代為求生存打拚過來的。創新,為求生存,存活下來,繼續創新。黃俊雄與黃文擇父子,十指舞就戲台人生,給布袋戲新時代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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