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荻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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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調職關西與新埔間的石光小村莊，地方雖小卻因延伸山野各處，服務區更寬廣，父親早上出門，回家已日落是常態。

有天從新竹總管理處回來的父親，在倉庫一陣窸窸窣窣，出來後他神祕笑著，「抬頭看！」倉庫大燈已切換成小燈。驀然見一巨形怪物懸掛倉庫上方，我們這群小鬼驚得瞪大眼。父親叫姊姊去拉亮大燈，才看清是既長又厚的大手套，父親笑問我們：「你怕大手套吧？像魔神仔好可怕吧？」每個人縮脖子，又是點頭，又是伸舌頭。這時我初一了，前兩年我母親不見了，神把她帶走了。

巨型手套是用來防範高壓電的。在偏遠的石光，一到下午五點，另一員工也下班了。偏偏颱風常半夜裡來，開始狂風驟雨，連臨騎樓的窗子都抖抖嗦嗦地喀喀響，玻璃窗隨時要碎裂。大通舖的小燈熄了，家門給打開，機車響了，我父親衝入風暴中。可以想像折斷的樹枝樹椏，飛沙走石如群魔亂舞。父親黑暗中尋找電杆，他腰間栓著工作袋，大手套放機車行李箱裡。上初中後，每個颱風夜，都是我的不眠夜。

我念小五時學會騎單車。暑假雨後的下午，我騎得遠，看到狹小車道上五顏六色的六七條細小蛇給輾斃，深受驚嚇也覺牠們可憐。車道兩旁綠林綠植物本是蛇的棲息地，蛇的家；姊姊借人家稻穀收割後的田地種菜，常有一群小孩在抓青蛙，有人告訴我，青蛙躲在稻草堆裡。我好奇掀草，有青蛙沒錯，但每次掀開，也會看到捲成圓圈的蛇，蜷曲草堆中間。那草堆已給壓成一層層圓草盤，我竟然想知道那一百五十公分高，一叢又一叢密密相連的草叢究竟藏多少蛇？悄悄掀開，見到蛇立即輕蓋草盤。有一草盤好大一團，心想，糟！我打擾到蛇爸蛇媽蛇寶寶相擁而眠的天倫聚。我殘忍，我有罪。小心翼翼覆好草盤後，我落荒而逃。

為何提蛇？夏天是颱風最多的季節，夏天也是蛇出沒頻繁時期。掀草十次，九回見蛇驚魂，而在颱風夜，父親出門去修電杆，更如夢魘讓我深陷驚恐。颱風對動物都是可怕的天災地變，飛鳥蟲蛙驚嚇飛竄，萬物可憐啊。但我父親，孤身爬上高高電線杆，用手電筒照明，展開修復。面臨的可能是打在身上的沙石長蟲蝸牛樹木等；但他心無二念，只想讓整個村莊與他負責地區都光明起來。路燈也非巡查不可，纜線落地若有人觸電就太慘了！

父親每一出去就是三至四個小時多。照明小燈亮了，電修好了，歡呼還太早，父親才正慢慢爬下電杆。溼淋淋的電杆，有青竹絲突然飛他眼前嗎？有眼鏡蛇沿著黑膠靴往他身上爬嗎？他會踩空滑倒嗎？電杆下地面還有驚慌活口蠢蠢欲動嗎？惶惶忐忑中機車聲由遠而近，大姊去開門。聽到父親輕輕說話聲，我終於睡著了。

直到今天，停電時我從來不抱怨什麼，只是靜靜等待。台電員工不會故意拖延，他們比任何人都心急。父親在無任何人監督下會如此奮不顧身衝向雨驟風狂的黑暗中，我相信現在的員工一樣勤奮勇敢。就讓他們安靜攀爬比從前更高的電杆，也讓他們專注拿好工具，施展他們專業吧。再怎麼專業好技術，有誰不怕高壓電？有誰不怕從高空墜落呢？一個疏失，一場生死；一個意外，多少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