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好心酸，當我聽到職能治療師雪莉跟我哭著說，她爸爸最近一直追問還能活幾天…」聚餐時，護士小屏紅著眼跟我說。

「雪莉爸爸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肺臟、腎上腺之外，頸部表皮也『爆開』一個小腫瘤傷口，我看大事不妙了。」

「尤其雪莉這些年來，跟我們一起服務過無數的癌末病人。她覺得她爸爸就算氣管被腫瘤塞住，也不要再做『氣管切口』延長受苦時，我覺得一點都幫不上忙。」

「無常到來時，是不分專業或非專業人士的。」

午後，在用餐完回醫院路上，看到賣傳統「叭噗」冰淇淋的小販，就請搭便車的護士韓吉下車購買，準備犒賞正在值班中的護士同仁們。沒多久韓吉手上抱著一堆冰淇淋，回來跟我說：「我多買三個『叭噗』，是給雪莉爸爸跟他的照顧者。」

當我進病房時，看到雪莉爸爸坐在病床邊（因為腫瘤壓迫臂神經叢而無法平躺睡覺），而雪莉跟姊姊兩人也一起坐在床旁，三人正有說有笑地看著爸爸最愛看的電視布袋戲。

「太好了！我爸爸現在最愛吃叭噗了。」雪莉跟我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頭頸部癌患者，雖然大部分都戴上鼻胃管，但仍舊最喜歡吃冰淇淋，一方面因為好吞嚥，另一方面「冰」含在口中感覺很舒服。

「吃叭噗有我們一家人的甜蜜回憶，因為爸爸以前辛苦賺錢養家，有時還會買叭噗給我們吃。」雪莉看著爸爸。

「嗯！嗯！嗯！」雪莉爸爸一邊吃叭噗，一邊幸福、滿意地點著頭。

隔天雪莉跟我說：「吃完叭噗以後，我姊姊偷偷的跑到娛樂室大哭了一頓。她在台東偏遠山上當老師，又有三個小孩，只能勉強在周末來看爸爸，但光是來回車程又佔去十幾個小時。她說，看到爸爸受病痛折磨，我可以用專業幫爸爸，而她卻完全不懂如何照顧，感到很難過。她還牽著爸爸的手說：『爸！對不起！我真沒用，看您受苦，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爸爸說：『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事情，就是生了妳這個大女兒。』」我也跟姊姊說，她真的很棒，因為她可以牽著爸爸的手說：『爸爸！您放心養病，不要牽掛，我會幫您把媽媽還有弟妹們照顧好的。』」雪莉又說。

「她很難得，能做到給爸爸的『愛』與『保證』。『幸福人生四件事』裡面，說『再見』是最難的。」

「對啊，我可以一邊吃著叭噗，一邊跟爸爸說『幸福人生四件事』裡面的『我愛您』、『謝謝您』跟『對不起』，但就是沒辦法跟他說『再見』啊！」

「妳也很棒啊！透過一家人的美好回憶—吃叭噗，讓彼此得到力量，攜手面對人生的無常。」

（本文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