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這個周末病人青蚵嫂一直想要回家，可是她先生跟兒女卻不讓她回家看最後一眼。」星期天下午，護士小玲打電話告訴我。

「是那一個一輩子採青蚵、八十歲的癌症末期老太太嗎？為什麼不讓她回家看一眼呢？再不把握最後機會，這輩子可能就沒機會活著回家了呀…」

「我跟家屬說過了，可是家屬還是不願意完成阿嬤的心願。」

「還活著的時候回家，並不會造成房子以後賣不出去啊！」

「好像不是怕房子以後好不好賣的問題，病人的大女兒說：『家裡客廳已清空了，怕阿嬤一回家就會發現…她的情況不好了…』」

「這幾天阿嬤不是已經進入時而昏睡不醒，時而吵著要從床上站起來，『臨終前踏地慾望』的階段了嗎？」

「對啊，阿嬤越來越虛弱了，可是家屬怕阿嬤會知道，客廳清空是要準備當『靈堂』使用的。」

「所以呢？真的布置好靈堂了嗎？」

「並沒有，但是自從阿嬤的公公去世後，客廳數十年來從來都沒有空蕩蕩過。」

「原來如此！可是病人在日前意識還很清醒時，不是已經都把『後事』交代了嗎？」

「雖然沒有明確交代後事，但有跟家人說『感謝』、『對不起』跟一些類似『再見』、『告別』等等的『幸福人生四件事』了。」

「可是回家的心願，對阿嬤來說是她此生最後、也是最大的心願呀。就算看到客廳清空了，更值得讓她回家準備呀。」

「家屬一直說，怕阿嬤看到後會更難過。」

「妳跟家屬說，我建議趕快用救護車把阿嬤送回家看一看，這樣有助於控制混亂與疼痛症狀。根據經驗，千萬不要小看老人家的智慧，尤其這次是老阿嬤住院這麼多次後，頭一次堅持要回家，一定有她的用意。」

隔天星期一早上查房時，護士小玲跟我說：

「阿嬤昨天回家後，奇蹟似的一直睜開眼睛，高興地看著老家的各個房間，從客廳看到廚房還有臥室，還流下了眼淚，但是笑得好開心…」

「那個空蕩蕩的客廳呢？有沒有讓阿嬤很害怕？」

「不但沒有，整個家族還在客廳拍了一張大合照。大家還笑著說，還好已經先把客廳清空『變大』了。阿嬤回來後心情超好的，不再吵著要站起來踏地。今天凌晨在睡夢中走了。」

「真好！畢竟，不管是空客廳或是靈堂，主角都是阿嬤呀。以病人為中心，才是最正確的作法。」

（本文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