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我們終將在強勢的疫情中奮進,在廣漠的病癌中休止。
時代蹇澀,雖未如明龔詡詩〈甲戌民風近體寄葉給事〉所言「浮屍暴骨」,卻也幾近「束薪斗粟」。
解封的世界,依然需要口罩酒精,空氣清新乾淨,是浩瀚無邊的希望感。
浩瀚無邊的是黑洞,吸吮與吐納所有的廢棄物,包含回憶,想像,真實,恐懼,廢棄的年華。傷感的何止年華,追憶的更不只年華。
重現的不會是快樂的事物,都是漸漸消失的生命憑證,就像是不再響亮的鐘擺,等一場發生的憂鬱的事,慢慢的,真實地,離開。
楊牧〈最憂鬱的事〉:「現在那些熟悉的氣味/想是已經散去了,霧也散去/一隻翠鳥飛過眼前/以它撞擊的色彩/春天的雨水曾經洗亮/我們的額,手臂,和對細沙裸露的腳趾/它翩翩旋飛將一羽啁啾落在你與我當中」,關於疫與癌,是最憂鬱的事,都是苦道與修行。
癌症化療失去味覺,確診也可能如此,加工食物、汙染空氣、吞吐菸香、咀嚼檳榔英華,都可能致癌,更多的是癌症剛好愛戀上。
近期,年僅四十餘歲朋友過世,香消玉殞,我安慰著他的姊姊。姊姊說,要在心裡放下認識四十年餘年的妹妹,是何等的痛,後悔在妹妹最需要他的時候,經常不能給與協助。
是啊,疾病送給我們的體悟經常是後悔,後悔是人世間最殘忍的懲罰,像一把刀,永遠刻在記憶,慢慢地痛,長期的發炎。
在佛光大學課程結束時,經常繞回礁溪老家,看著父母的皺紋、稀髮,聽著抱怨,說胃口不好,精神不濟,身體多欠。偶爾聽他們跟上時代評論疫病,更多的是我聽見自己心裡的聲音,不要發生屬於我的遺憾。
那些是楊牧詩說的,最憂鬱的事。我從來沒有憂鬱擔心自己,岳母說,我把自己操壞了,累壞了,那一刻有些感動的知道有人看著你。
自己因嚴重胃發炎在急診室住了一晚,看見搶救不及的生命在眼前殞逝。在急診室門口,護理人員詢問各自就醫的病因,穿戴防護整齊,警衛在旁安靜的,排隊詢診的病患,表情嚴肅,眼神漫漶,僵挺不舒服的身體。
病床上,護士為我套上就診手圈,量了血壓,我躺著打點滴,聽著隔床咳嗽,前床大聲聊天。有位老太太無意識的一直發出尖銳的怪聲,他的孩子滑著手機,偶爾說兩句問安母親的話,也不容易了。
出院時,在櫃檯前,護理師與我交代注意事項,遺體就從容地從急救室推出,女子安慰著老人家,我只是怔忡的看著屍袋,念上佛號,體會生死一課。
我打電話給得到胰臟癌的親人,許久不見的長輩,他很愉快的很高興的與我對話,在化療以後,純淨的軀體,脆弱的精神。我只能安慰他寬心,及時的愛,寬容,放下,將生命交給醫生與上天;但是我心想,這是哪門子的安慰。
也許這是疫與癌與病痛交會/教會我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