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羚羊

一進家門，就看到歐桑，心想真是冤家路窄，窄到連在自己的家裡都會遇到對頭人。瞧那一臉笑裡藏刀！我內心開始戒備森嚴，她手裡還拿著幾張信紙，是來下戰帖的？

還沒等我抽出預藏在胸口的那把小李飛刀，阿母便笑著說：「福來去當兵，歐桑想拜託你幫她寫信給他。」

在我還沒出生以前，歐桑住我們家隔壁，兩家人經常為了孩子的事爭吵，阿母跟我說過，有一次她女兒跟我大姊玩著玩著兩人就打起來，歐桑聞聲而至，不由分說，抓起大姊的頭就猛K，大姊那時約莫四五歲，哪裡禁得起一個大人殘暴的毆打，幾下頭臉就傷痕累累，阿母一怒之下，和歐桑大吵起來。

阿母的個性比較弱，吵不贏人家，可是又不甘心，就跑去找我叔叔們告狀。我們雖然家貧勢弱，叔叔一向是很照顧我們的，一聽自己的幼小姪女被一個大人如此暴打，怎麼也忍不下這口氣。這事在當時鬧得很大，里長都出來說公道話，歐桑自知站不住腳，才乖乖向阿母道歉。

我們後來搬家了，但還在同一個庄頭，低頭不見抬頭見，歐桑一定也會跟他兒子福來講我們家的壞話，所以他好像特別愛挑釁我們這一家！福來多長小哥兩歲，個子自然比較魁梧，我幾次目睹小哥被他堵在路口欺負，本來就對他們家的人沒好感，現在更痛恨他們了！好，沒關係，死老太婆，妳給我記住，妳會衰老，我會長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我翅膀長硬的那一天，妳就知道了！

而此刻，仇人就在我的眼前，可是她是來拜託我幫忙的，應該是走投無路了，才會求到仇人家的女兒身上來；然而，我為什麼要幫她？對他們家我可是連作夢都想報仇！

我把歐桑想對福來說的話完整聽過一遍，寫完之後，工整的將信紙裝入信封，貼妥郵票，再交給歐桑，歐桑對我連聲感謝。

歐桑走後，我問阿母，她為什麼不叫她女兒寫，阿母說她女兒也不識字（那年代很多女孩沒受教育）。隔不久，歐桑又來請我幫她寫信。不對，不對，報仇應該拿刀，怎麼老叫我拿筆？

連續兩個月，我幫歐桑寫了五封信給福來。歐桑不識字，我有沒有照她的意思寫，她根本不知道，只是坐在我身邊，低著頭默默關注我的筆尖在紙上滑行。同住一個庄頭，我知道福來當兵前的行徑很讓歐桑頭痛，歐桑深怕他在軍中會再捅亂子，所以希冀她的殷殷叮嚀，每句都能藉由我的落筆傳達給她的兒子。一個母親此刻的揪心之情，慢慢將我融化、慢慢擊潰我內心聚集多年的一百零八條好漢……

年輕時候老騎到阿母頭上的銳氣不見了，此刻在我眼前的只不過是一個需要協助的老人，而我，當然要幫她，因為我在寫信這方面的能力比她強！

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結惡怨還不如結善緣。歐桑後來和阿母的關係變得很好，我看她們經常有說有笑，感覺一切圓滿，心想，我應該是達到報仇雪恨的目的了。以往，福來只要路過我家門前，都會用邪惡的眼神盯著看，但自從我開始替他阿母寫家書後，有一天他自軍中休假回來，我透過門扉看見他從我家門口經過時，居然難得的對著我家綻露溫煦的微笑。

我想，冤家本來路窄，是我用手上這支筆把它寫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