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印小橋

大學聯考後隔天，很多同學都想出去玩或放鬆一下，我卻很積極地找到了公館頂好超市的收銀員工作。至今也想不明白當時老闆為什麼會錄用我，因我沒任何相關的服務業待客經驗，畢竟過去豐富的履歷都是「製造業」啊……



一九七四年初，我五歲半，父母帶著我們七個孩子從金門舉家搬遷至台北市，大哥十四歲，小弟一歲還需被媽媽抱在懷裡，我排行老五，可以想像在那樣的年代裡，父母該有多大的勇氣與決心才敢拖著七個小屁孩到大城市謀生定居啊？

雖然家裡經濟窘困，但可能自己年紀太小，完全沒感受到家裡的「貧困」。記得爸爸當時推著小推車，從保儀路的家裡走到「通用電子公司」附近賣水果，爸爸雖國小沒畢業，既沒看過商戰片，也沒讀過商學叢書，但卻很有生意頭腦，他都是選擇當令水果來賣，而且一次只賣一種水果。

有陣子每天家裡都有一整個推車的龍眼，剛開始時覺得新鮮好吃，吃了幾天之後我就膩了，後來，每天晚上爸爸辛苦工作回來，我只要看到一推車的龍眼就會大哭大鬧，怪爸爸為什麼每天都要拿一樣的龍眼回來，我不想要再吃龍眼了啦！為什麼不換換其他水果呢？那時並不明瞭被自己嫌棄萬分的龍眼，其實是當時家裡唯一的經濟來源，我天真地以為小推車上的水果就是給我們吃的。長大後提到這段兒時舊事，爸爸的臉上還是堆滿慈愛的笑容，只覺得小時候那個肥肥呆呆的我很好笑，沒有一絲絲責怪。

在台北市，僅僅靠著爸爸做流動攤販的小生意，要養育七個年幼子女，實在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所以我們會在家裡做一些家庭代工補貼點家用，也就是說，在台灣當年的「客廳即工廠」年代，我也曾貢獻過一己之力呢。我們做過很多小手工藝品，因為兄弟姊妹多，大家會邊做邊聊天邊比賽，看看誰做得更多更快，其實做手工的過程十分有趣，那是一種很簡單純粹的幸福。

每年漫長的暑假裡，我會跟著姊姊們去工廠裡打工。國小畢業那年去一家出口成衣廠，工作內容很簡單，檢查整件衣服有沒有瑕疵，並貼上紙標籤標示出來、拿小剪刀修修衣服上多餘的線頭、把合格的衣服疊好放入透明塑膠包裝袋。訂單多的時候甚至需要熬夜趕工，我從小都是很能睡的，印象中通宵時有一度我頻頻打瞌睡，但還是得努力撐住不要真的睡著了。現在想來那應該就是所謂的「虐待童工」吧！只是當時我們賺錢賺得很開心，老闆用這些廉價童工也用得很放心，各取所需，在那個抗議或維權還不是很流行的年代裡……

有了成衣廠紮實的工作資歷，隔年暑假又在家附近輕易地找到暑期工讀的機會，工廠生意也很好，有回通宵加班後，清晨走路回家途中，整個人已經非常疲累了，迷迷糊糊地，突然看到人行道上有一隻動物屍體，我瞬間清醒然後整個人跳到我三姊身上，像無尾熊扒在樹上那樣。可憐的三姊體型和我差不多還要故作堅強地撐住我，那個小動物就是貓咪最喜歡吃的那種，那個族群是我的天敵，連牠們的中文名字我都害怕，因為那個字是活跳跳的象形文字啊！那個讓我瞬間清醒的清晨，至今仍記憶猶新。

雖然爸媽不像有些父母習慣在孩子面前叫苦，印象中從沒在我面前說過家裡的經濟問題，我也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匱乏感」，但或許是純良的家風使然，為了減輕父母的經濟負擔，我心中暗自下定決心：高中畢業後就不再向爸媽伸手要錢了，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賺取我需要的錢。

因此，大學聯考後隔天，很多同學都想出去玩或放鬆一下，我卻很積極地找到了公館頂好超市的收銀員工作。至今也想不明白當時老闆為什麼會錄用我，因我沒任何相關的服務業待客經驗，畢竟過去豐富的履歷都是「製造業」啊！居然敢讓我站上一線的收銀員位置，或許是老闆面試時問我任何問題，我都答「我可以」吧！但天知道其實我根本什麼都不會，包括面對各種顧客問題、收銀機操作、下班結帳對帳……現在回想起來，當初那個無知無畏的自己怎麼能那麼有底氣地說出「我可以」呢？

沒想到我居然第一天就站上收銀台並且很快就上手了。超市的生意很好，幾乎整天都得站在小小的收銀櫃台裡忙碌地結帳著。而我結帳的速度居然比其他正式員工還快，這可能要歸功於家庭代工期間，造就了我眼明手快的技能吧！

為了獲得全勤獎金，我不想請任何假，所以，連大學聯考成績單這麼重要的事，都是請同學幫我回中山女高拿的，考幾分也是同學告訴我的！兩個月的收銀員工作，除了賺到大一的學費與部分的生活費外，還讓我成功減肥五公斤，這個工讀經驗真的太值得了。

大學時，白天上學，晚上則兼任不同年齡學生的家教。有一次是兼任一個高中男生的「地理」家教，當時，心裡納悶：一般不都是補英數理化或生物國文嗎？仗著高中地理成績超優的自信去教，不過好像教了一學期就沒下文了，可能是因為有次白天學校的活動太多，晚上家教課時睡意突然襲來，我居然在幫學生補習時打瞌睡啦！就像上課時掙扎數次眼睛都睜不開的那種。學生打瞌睡不奇怪；但老師打瞌睡，不──能──原──諒！

大學時期的暑假更不能閒著。

大一在電動玩具店的水吧打工，老闆是位熟女，當時在台北喝咖啡的風氣沒像現在那麼普遍，我甚至沒喝過咖啡，她教我什麼是「曼巴咖啡」，冰咖啡怎麼做才好喝、檸檬汁怎麼打。

我平常工作的地方就是外場普通電動玩具的水吧，但牆壁中間其實還有一個類似隱形門的地方可以進去，只是熟女從沒讓我進去過。不過，有一次我不小心瞄到一眼，裡面好像有大型的機台，後來踏入社會工作後才知道，原來那就叫做賭博性電玩，輸贏很大的那種。學生時期的我在那樣的環境單純打工賺錢，沒碰到任何不好的人或事，現在想想，還真是祖上有保庇啊！

大二則在一個家庭客廳工廠，做兒童扭蛋玩具分裝和包裝的工作，只有我一個員工和老闆娘，我猜想是老闆娘忙不過來，所以空出我這個職缺，扭蛋蛋殼外面其實很髒，每天下班回到家我全身上下都是灰塵。暑假打工結束，老闆娘就留我繼續當她就讀國小兒子的家教。

大三暑假，有位知名人士要參選立委，我和同學去他的競選辦公室當工讀生，負責打電話拉票的工作，印象中好像也沒人教我們什麼「話術」，我們根據一堆電話名單，逐個打電話隨便亂講一通，只記得競選總部辦公室的冰箱裡有很多火腿片，我們常拿來當零食吃，或許因為金主是「某火腿大王」吧！所以一直到現在，我看到火腿片，就常常想起那段火腿片吃到飽的工讀歲月，畢竟，在炎熱的大暑天，坐在辦公室吹冷氣打電話就能賺錢的工作，在我的打工史上應該算是達到「人生的巔峰」了吧！